段流其实知道,宗主在雁凉死而复生醒来之后曾经对他说过一些话,他说只要雁凉真的能够恢复过来,他就收雁凉为徒,并且将来等到他死去或者离开厌尘宗,那么宗主之位必然就是他的。
但如果他活不下来,或者永远躺在这里当个废人,那么自然他什么都不会有,三年之内他若是不能恢复,厌尘宗也不会养一个废人。
当然段流认为那些话都不过是他们宗主说出来安慰雁凉的,用以让雁凉能够打起精神努力好起来而已,但事实上段流曾经偷偷听过宗门内大夫对雁凉伤势的判断,大夫说他好起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活着大概也只能这辈子就当个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废人。
段流觉得他可怜,有时候给他送饭还会偷偷在其中多加个鸡蛋,想把这个人喂得更好些,就算好不起来,至少心情也能愉快些。
让段流发觉自己完全想错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听见雁凉对他说话的时候。
这时候其实距离雁凉来到厌尘宗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段时间段流依旧每天照料着雁凉,而雁凉也照旧每天醒来便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他就像是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的木偶。似乎他的人虽被困在这具无法动弹的躯体里,但魂魄早已经不知飘向了何处。
而段流照顾他的时候已经从每天小心翼翼地说着事情,到后来变成了如完成任务般说话,最后成了自言自语般的说话。
他从来不指望雁凉能够给出回应,直到那日宗主的其他几名徒弟突然之间来到了山洞当中。他们看笑话般地看着四肢无法动弹的雁凉,并且对他不住以言语讽刺,道是还以为他们师父究竟给收了个什么样的小徒弟,让他破例住在禁地还每天往禁地跑来看他,谁知道最后见到的竟然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废人。
雁凉对他们的话没有反应,就像平时段流对他说任何话的时候一样。
但他这样的平静却让那几名弟子感觉到了不快,几人冷笑着准备教训教训雁凉,让他知道厌尘宗宗主的位置不是他这个废人能够肖想的。
厌尘宗作为邪道宗派行事当然算不得有多么光明磊落,几名弟子不敢真的杀了雁凉,但要教训他还是有许多方法的,于是段流紧张地缩在旁边,看着他们拿出毒药和匕首,准备在他的身上留下点“教训”,段流在旁边看得着急想要冲出去找宗主救人,却被几人给捉了回去,并命他闭嘴不要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他便也别想再活下去。
段流紧张不已,看着这群笑容狰狞的弟子慌得连双腿都在颤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眼看着那群人拿着工具步步往雁凉的床前而去,看着他们扬起手里的匕首,锋刃正对着雁凉的胸口。
在匕首落下的刹那,段流没忍住紧张地扣着身边的墙壁,大声喊了出来。
而就在那刹那,盯着天花板出神的雁凉就像是听到他的声音,被他唤回了思绪般,眼珠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看来。
段流指尖快要因为太过用力而冒出血来,指甲也随之崩断,而在雁凉的目光向他递过来的同时,他突然感觉因为沁暖玉床而四季温暖的山洞当中竟然凭空多了一缕透着刺骨寒意的风。
他骤然张大眼睛试图开口,然而那道风浪却已经将他给击飞到了墙边,他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声,等从混乱当中扶着墙抬起头来,他才发觉那几名弟子竟然都已经被刚才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给击退得纷纷仰倒在了地面。
那几人爬起来的时候脸色全都变了,他们立即朝床上的雁凉看去,然而雁凉依然躺在床上,连动作都没有变过。不过他此时神情已不再呆滞,只淡淡往找事的那几人看来,几人不知究竟自那一眼中感受到了什么,身体颤抖着忽然扭头便往外面冲了出去,看姿态仿佛是在逃离什么令人恐惧的怪物。
在那时候段流心中的想法也是扭头就跑,但在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时候,他忽地听床上的雁凉说道:“过来。”
段流往外的脚步于是再也迈不下去,转而回身来到了雁凉的面前。
他苦着脸道:“雁公子,我……”
他本意是要求饶,然而雁凉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接着说道:“去叫宗主过来。”
段流怔了怔:“啊?”
他盯着雁凉发愣,正在目光疑惑之际,他忽地见床上的人双手撑着床沿,竟是缓缓坐了起来。
虽然他双手手臂微微颤抖,不过只是简单的这点动作,就让他额头隐隐现出冷汗,但他的确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他在段流依然怔忪的视线里侧过身直视后者,轻咳了下声音沙哑却毫无犹豫地道:“你去告诉宗主,现在是该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第13章
段流的讲述到此为止,因为这会儿已经有几名下人找到了这处,有几件事情需要段流来处理。
段流无奈应了下来,看看时间也已经不早,便命人先带着雁凉和温灵远回房间休息用饭,等晚些时候处理完了事情再过来继续试图唤回雁凉的回忆。
听到兴头上骤然被打断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雁凉觉得故事中的自己正要从残废到崛起,他正等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大杀四方,谁知道到了这会儿故事却停了下来,他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段流安排的人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阁楼之内。
而在回去的路上,雁凉才知道宗门内的事情原本大事都是由他这个宗主亲自处理,小事则是四名堂主分别处理,在这其中何止负责最多,接近有半数的事情众人都是直接找到他处理。
然而现在雁凉失忆,这些事情便全部堆积到了堂主们的身上,所以现在这三位堂主才会忙碌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雁凉禁不住又发出疑问:“不是说有四名堂主吗?为什么只说到三位?我也只见过三位?”
这问话让带路的下人不禁犹豫起来,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终只能埋着头小声道:“这个,等尊主将来见到自然就明白了。”
说完这话,他正好带路到了阁楼,没等雁凉再继续问下去,他立刻就转身离开了,脚步飞快,很是惧怕他的样子。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邪道尊主之后,雁凉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旁人见到他时紧张恐惧的样子,他盯着那下人离开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回头疑惑地问温灵远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吓人吗?”
温灵远自然不觉得如此,就算他当真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温灵远也能用最可信的语气将他说成是天仙,所以雁凉在这里当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
他们回到房间后休息了会儿时间,雁凉百无聊奈,又开始猜测起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
他趴在桌子上把玩着温灵远的手指,就跟在村子里的时候同样:“灵远,我既然都当了那么久的宗主了,我当上厌尘宗主之后应该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才对吧?所以我应该曾经对付过我的那个仇人?听段流堂主说明天来看我的是那位何止堂主,听说他对厌尘宗里的事情最为了解,所以也许我们只要问过他我这些年对付得最多的是哪个门派,也许就能弄清我仇人的身份?”
温灵远点头:“也许。”
雁凉倏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温灵远。
温灵远察觉到他视线,垂眸问道:“怎么了?”
雁凉没有出声,他摇了摇头又重新趴了下去,有些泄气似的。
温灵远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过去的事情刺激到了他,还是因为在这陌生的环境所以难以习惯。虽然温灵远极力表现得和平时差不多,但雁凉其实能够感觉得到,他今日说起事情来总是有些低沉的,特别是当他提起仇人的时候,温灵远总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在桌上趴了片刻之后,雁凉重新又抬起了头,仔细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
温灵远神色不变,只问道:“嗯?”
雁凉眨了眨眼:“夫君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报仇?你在担心我会受伤吗?”
温灵远反应似乎比以往迟了些许,但目光却没什么变化,只轻轻点了头。
雁凉笑道:“不用担心,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