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喆将药丸喂给时禹,发现他连吞咽都做不到,情急之下,只好自己喝一口水慢慢踱到时禹嘴里,让药丸化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霜雪依旧呼呼作响,傅喆这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宁淮沈六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她能为时禹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只能是听天由命。
傅喆将时禹抱在怀里,身上穿得斗篷也全都盖到时禹身上,她轻拍着时禹的脸,过往的种种与眼前的人不断重叠交织,那一声声熟悉的“姐姐”明晃晃闯进傅喆脑里。
傅喆有好一会都是失神的状态,她感触哽咽道:“时禹……时禹……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时禹……我在喊你呢,时禹……醒醒啊……”
不知是殊艺道长的解药起效了还是上天听到傅喆虔诚的祷告,约摸过了快一个时辰,时禹那厢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眼睛欲张未张,气息呼吸有点紊乱。
傅喆本都快放弃了,但看到时禹这细微的变化立马喜出望外,她急切的用脸贴着时禹的脸,呢喃道:“时禹,你醒了吗……醒来吧……求你了……”
过了好一会,时禹才缓缓睁开眼帘,当目光逐渐聚焦清晰时,他认出来人,会心微微发出一笑。
傅喆惊喜万分的看着时禹笑着醒过来后,她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断了,忽然放声大哭起来,热泪扑簌而下,全滴在时禹冰凉的脸上。
时禹嘴唇微微颤动,心底的感触让泪充满眼,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因为时定舟给他的九重毒是无药可解,即便如此,傅喆还是拼死相救。
时禹心中默默的在感恩上苍,终究,死前,还能再看你一眼……
傅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腔的委屈不知道跟谁人说,这种大起大落,直落黄泉又冲上云霄的极致情感,让傅喆深感后怕,因为它太过纯粹。
时禹气息微弱又无奈的对傅喆说:“别哭了……,还活着……”说罢还用尽力气撑起半身,在傅喆唇边啄了一口才无力瘫睡回去。
傅喆哭声戛然而止,脑袋像被灌满浆糊,一时半刻还没有反应过来,懵然的看着时禹,眼珠子转了几圈才醒悟,本想发作吼一句都什么时候你还轻薄我?!却被时禹一脸情深惊得话都卡在喉咙吞不下去说不出来。
“傅喆,我爱你……”时禹由衷的道。
傅喆被时禹一句没有由头的告白,慌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同时她也发现时禹没有像从前一样,唤她一声“姐姐”。
傅喆张了张口像想回应什么时,时禹用手指点住她的嘴唇,摇了摇头。
时禹见傅喆乖巧顺从不作声,他缓了好一会气,才继续道:“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在大殿上狠狠的剜你一眼,因为你跟我母妃……有着一样怜悯仁慈的目光。我的母妃总是说对不起我……她也曾想带着我一起下地府……好过留我在人间做恶魔的儿子……但她始终下不了手杀我,所以我恨了她这么多年。”
傅喆听着时禹的话,直觉当下又是一场生离死别……她的心脏好像被人生生撕裂一样,痛得让人窒息,傅喆用手紧紧的握住时禹那早就冰凉透骨的手摩挲在自己脸上。
傅喆很想对时禹说一句,你还有我啊……但她没有脸面没有勇气去说这句话,毕竟那日在林里所有决绝的话都是她怒吼出来。
时禹轻瞌眼帘,既悲痛又无奈的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傅喆……我想过很多……方法想把你留在身边,有些是身不由己,有些是我故意为之。哪怕将来……或者你会恨我,我也不在乎。终究你不……爱我,你爱顾延……所以,你对我只是驻足停留过,却从没有坚定的选择过我……”
话落,时禹觉得自己此生怎么能悲哀如斯,他哽咽得轻咳了一声,眼泪随着一口紫黑色的血就从他唇舌间涌出也一同从眼角滑落,这触目惊心的颜色一下就浸染了时禹的白袍。
傅喆全身血液顿时像被冻住,呼吸一滞便不由自主失声惊呼起来——时禹无力的再次对她摇摇头……让他说下去。
傅喆噤声如石,两行热泪却止不住的滴滴落到时禹胸口上,化开一个个小小水迹,她不敢出声怕打断时禹,傅喆知道,哪怕没有从前那些恩断义绝的决裂,时禹也会离她而去。
“傅喆……这世间兜兜转转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不是非你不可,只是遇到了你,我就想坚持下去,即使没有结果……”少年这凄惶的话别对傅喆来说简直就是字字诛心,时禹哑声哭了起来,深邃英挺的脸上泪痕纵横。
时禹的目光几许流连在傅喆那泣不成声的面容上,他已经看不大清眼前的事物,耳朵满是嗡鸣,怎料他刚顿了一顿,喉间又是一股黑血喷涌而出。
随后,时禹的气息骤然变得非常微弱,傅喆泪眼朦胧,颤着手去擦拭时禹嘴角的血,她当下只想时禹走得体面一些。
时禹艰难的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傅喆泪眼,他声音已经细得只发得出气声,傅喆压住哭声,将耳朵凑近时禹唇边,时禹嘴唇微微阖动:“上天对我不薄……死前还能看见你守着我。”
“傅喆……我爱你……傅喆,要记得……时禹爱你……”
话音未落,时禹的手陡然无力跌落在旁,他再也无声息,二十二岁的年华走到尽头,只剩下那句“时禹爱你”不停的袭向傅喆早已碎成渣的心脏。
傅喆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世界全部都崩塌了,她成了孤儿似的,人世间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遗憾,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没有结局的故事……
傅喆抱着时禹放声恸哭起来直到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就昏了过去……
相遇本就是一场缘,善缘,孽缘从来不由人,破庙一隅的悲天悯人,庙外一方的萧瑟霜雪便是人间。
第106章 从云端到泥潭
宁淮与沈六一行人找到傅喆时, 已经是翌日下午。
由于昨日大雪封山,很多路都走不通,他们一行人几经波折兜兜转转才找到这不起眼的破庙。
沈六当时是第一个冲进破庙的人, 一入眼就看见傅喆满身血污伏在时禹身上昏迷了过去。
宁淮特意站在一旁静默看着沈六一举一动,淹埋在暗影中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
只见沈六轻蹙眉头紧了紧拳头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 他沉着一张无表情的脸,二话不说就直接一把操起傅喆膝弯打横抱走, 微昂着头, 略过众人惊诧的目光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径自上了马车……
沈六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连贯快捷,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不可冒犯的凌厉, 再结合他昨日种种迹象来看, 这似乎越看越叫人觉得是雾里看花——沈六做的有点不那么合乎事宜礼规,勉强些可以说是护主心切,直白点,这已经是属于僭越行为。
宁淮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时禹已经僵直的尸身,他从昨夜就开始反复推敲猜想着, 此沈六非彼沈六。
那如果眼前真的不是沈六,此人会是谁?斗胆冒险化成沈六的模样潜入阗晟军中?又是何时潜入?真正的沈六现在又身在何处?怎么会共事那么久一点破绽都没有,肯定是哪个环节在暗地里做了手脚,若真是如此,这事情就越来越蹊跷!
宁淮斟酌好一会不禁皱起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领着其他人继续善后……
回营的路上, 沈六与傅喆是两个人同坐一辆马车,其余人都在另一辆马车上,最后一辆马车安置了时禹。
众人对于这种安排虽一脸不解面面相觑, 但是他们无形中都察觉到了眼前的沈六与从前那个沈六是不同的,眼前这个沈六无形中从自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场会让他们自然而然在不知不觉间言听计从起来。
天色时明时暗,马车轱辘碾过雪地时摇摇晃晃咿呀作响,沈六却能一手将傅喆牢牢得抱在怀里。
一手灵巧得将傅喆外面那层沾染了时禹毒血的厚戎脱下来,为她裹上自己的雪貂大裘,直到傅喆脸上逐渐恢复一些血色,沈六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六端详了傅喆好一会,傅喆唇边跟侧脸上的血迹让沈六无法静下心来,脑中开始联想万千——
昨夜,傅喆有可能在跟时禹生死话别时的种种情景忽地一一掠过他脑海,沈六索性重重的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沈六虚喘出声,再度睁开眼睛,这才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沾了沾水囊中的水,给傅喆轻轻擦拭掉唇边沾上的血迹,顺手喂了点温水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