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温言,搁下笔起身迎出去。刚进外屋的袁江驻足作揖:“妙心师父。”
袁江一脸的笑,顾清霜欠了欠身:“又劳烦大伴为贫尼忙碌了。”
“哪里的话,师父客气。”袁江边说边招呼随行宦侍上前,“再说,今日可是要紧事。”
顾清霜扫见那宦侍手里捧着的明黄卷轴,垂眸下拜。袁江将那卷轴接过来,却并不宣读,直接交到顾清霜手里:“皇上顾及师父不喜张扬,便不让宣旨了,师父接了便是。”
顾清霜颔首,道了声:“谢皇上。”
袁江递了个颜色示意阿诗来扶她起身,口中续说:“依大选的例,封的最高的是正六品宣仪,多是只有一人。皇上便封了您从六品贤仪,月末入宫,到时臣再带人来接您。”
顾清霜不禁怔忪:“竟这样高?”
她原道能封个从七品、正八品,也就是最多的了。
袁江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只眼皮低了低:“这还多亏云和郡主。郡主说与您相伴多日,也怕您进宫受委屈,便跟皇上说,不妨当您也是如国遗孤,与她儿时便相识,后来如国遭难,您逃至京中,阴差阳错地入宫成了宫女,直至近日才在千福寺相遇。”
顾清霜微微凝神,口中只说:“多谢郡主周全。”
袁江继续道:“从此,郡主便是您的表姐。您之所以到千福寺清修,也只是为了陪伴郡主,这才会与皇上结缘。”
顾清霜福身:“诺。”
袁江手中拂尘一甩,再行一揖:“臣告退。”
顾清霜与阿诗皆欠身颔首为送,待得他走远一些,阿诗方上前阖上房门。再转回脸来,满面的诧异:“郡主如何肯帮忙?”
顾清霜缓慢吁气,按住心神,摇一摇头:“宫中的女人,做个贤惠,不稀奇。”
阿诗心惊不减:“可那是云和郡主……”
顾清霜抿了抿唇。
是,那是云和郡主,所以虽不稀奇,却也出乎了她的所料。
三年来,云和郡主清高傲气,对皇帝都不冷不热,遑论参与后宫之事。近几个月,郡主虽然转了性子,她也没料到她会“委曲求全”到这一步,忽而放下身段,变得这样体贴入微。
这废了她原本的打算。不过还好,也无伤大雅。
往后的日子还长。
三月廿八,是礼部择定的新宫嫔入宫的吉日。宫中天不亮就差了人到千福寺来,服侍顾清霜盥洗梳妆。
顾清霜挑来穿戴的衣裳首饰倒都不复杂,一袭素白底子绿萼梅花样的百褶裙,搭上同样颜色极为素净的鹅黄对襟上襦,发髻上只簪两支白玉钗、再缀以同样玉质的耳坠便罢。如此只消一个时辰就都收拾停当,但紧赶慢赶地往宫里赶去,仍是在暮色四合时才总算入了宫门。
宫门口早有宫人等候,马车的车帘揭开,便有年轻的宦侍上前搀扶:“贤仪娘子安。”
顾清霜抬眸环顾四周围的巍峨宫殿,至此,她便是大恒后宫的宫嫔了。
第15章 法眼识人(作说含等级表)
入了后宫,那宦官领着她一路往西去。与前头的几朝一样,大恒后宫也分作东西两面,两边又各有数处宫室。近年来正逢东边多处宫殿轮流修葺,新入宫的宫嫔便大多都安排在西侧,待得东边有修好的宫室,再借晋位一类的机会往西边迁。
如此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相互交好的宫嫔间走动方便,坏处么,便是相处并不好的住得恐怕也近了。
顾清霜不知自己住在何处,宫中主位是谁、还有什么人同住,思量半晌,终是决定先问上一问:“这位伴伴……”
领路地宦官闻声一笑,转过身:“臣跟尚仪女官说了,贤仪娘子大抵不认识臣,尚仪女官不信。”
顾清霜正自怔然,就听阿诗嗔道:“自不认识,偏你话多!”
她这么一说,顾清霜倒知道这是谁了。
阿诗一直有个相熟的宦官,比她大个两三岁,两个人时常走动。只是那会儿大家都在尚仪局,顾清霜作为高位女官虽与她熟络也并不同住,便只在他去找阿诗时出于客气着人送过些点心,不曾当面见过。
她就问阿诗:“这是卫禀?”
那宦官含笑一揖:“是,臣卫禀,见过娘子。”跟着不必她多问,就主动说了下去:“尚仪女官念旧,看名册得知您也得封回宫,就亲自为您挑了一应宫人。又听说阿诗一直跟在您身边,指来的几个宫女年纪便都不大,免得阿诗镇不住她们。”
顾清霜颔一颔首:“有劳尚仪了,改日我当登门道谢。”
接着又问:“住处该也是由尚仪局安排的?不知是住在那里?”
“哦,是岁朝宫。”卫禀道,顾清霜回思了一下:“主位是张婕妤?”
“是。”卫禀点头,“除却张婕妤,岁朝宫里没其他人了。”
这倒是个好去处。不仅因为岁朝宫人少,更因为张婕妤的性子好相处。
张婕妤是元和三年入的后宫,原是太妃身边的女官,因着那会儿今上后宫之中还没什么人,才被太后做主送了过来。她惯不在意什么恩宠,不争不抢,当了一宫主位吃穿用度都无忧后更是如此,后宫不论谁提起她,都得说一句确是个性子好相与的。
待得入了岁朝宫,顾清霜更知这评价不假。新宫嫔住在哪一宫是由尚仪局来分,但具体住在哪间宫室则由一宫之主说了算。张婕妤直接就将离主殿最近的撷秀阁给了她,宽敞明亮,是个舒适的住处。
顾清霜进屋坐定,遣过来的宫人就一道进来问个安,共是四个宫女四个宦侍,其中一半她都眼熟,是尚仪局的故人。
如此她也不得不大方一把,手中现成的银钱不多,就着阿诗去取袁江前些日子送来的首饰赏他们。几人欢欣地谢过就告了退,顾清霜将卫禀也摒了下去,留下阿诗问:“你信得过卫禀么?”
阿诗点点头:“他是个实在人。从前我们聊过,他说与其掺和进六宫纷争,倒不如在尚仪局混碗安生饭吃。这回若不是尚仪女官开口,又有我在这里,他也未必愿意过来。”
顾清霜点点头:“你若信得过他,就喊上他一起将另几人的底细查上一查。”
阿诗一愣:“不都是旧识?又是尚仪女官指来的……女官的性子您知道的。”
“是,我知道。”顾清霜道。
那位尚仪女官,只爱踏踏实实做好分内之事,不喜沾染后宫之争。多年来想拉拢她的人也不少,她都巧妙避开了。
“可她安分守己,旁人未必。若有那么一个两个早已暗中有主,她也不一定尽能知道。”
阿诗听得直锁紧了眉,思量半晌,道:“那我私下里去打听,也不必告诉卫禀了。”
顾清霜睇着她一哂:“长进了。”
阿诗红着脸低头:“总也不能一直傻着,平白给姐姐惹祸。”说完福身,“姐姐先歇一歇,有事喊我。”
顾清霜点点头,她就退了出去。退出屋外见到守在门口的宦官,就改了称呼:“娘子歇下了,咱们都安静些,莫扰了她。但若哪宫娘娘来传,便及时进去回话,别教人觉得怠慢了。”
顾清霜侧耳听得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按规矩是不必见人了,但因怕真有哪宫主位突然来传,她也不好这会儿就直接更衣就寝,只得先维持着珠钗首饰俱在的样子,小心地靠着软枕小歇,暗自揣度明日的事情。
明日当有两件要紧事,一是晨起就要去舒德宫向执掌宫权的荣妃问安,二是下午要去向太后磕个头。
按理来说,晨起的问安应是没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来,荣妃都是一派贤惠端庄的模样,就是对云和郡主也说得过去。另外两个身在妃位的,岚妃性子清冷不理世事,对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小嫔妃估计都懒得理睬;得宠的晴妃或许要多“提点”她们两句,但她平日亦以温柔示人,过分的话是说不出的。
倒是太后那边,对顾清霜而言怕是难过的一关。
三年多来,太后有多恼恨云和郡主,人尽皆知。听闻最初的时候,皇帝原动过封云和郡主为后的心思,太后直接将二人都传至颐宁宫,一杯鸩酒放在面前,说倘使皇帝真令云和郡主入主中宫,这酒要么便由她赐给皇后,要么便让皇帝由着她自己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