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从还没有坐热的沙发上站起,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死不认账的莎拉,比恶魔还要冷酷地说:“从今以后,软糖没有了、曲奇没有了。你配拥有的,只剩下——萝卜、以及青椒。”
莎拉的反应让我恍然看见了一个世界的崩塌。
但,算上这次,我已经足足看过四个世界的崩塌了。
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
我的心,了无波澜。
见崩塌的世界不能再从我这里骗取原谅,莎拉急得大哭了出来,她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大腿,把只花了一秒就飙出来的眼泪鼻涕抹在我的裙子上,活像是死了爸妈般地——不,得知劳莱伯爵死讯时,莎拉可是不屑一顾。
“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了,你还让我怎么活下去?!”
我不理会,并艰难地朝门边移动。
“你不爱我了!坏女人是不是背着莎拉在外面生了别的女儿?”
“是的。我现在要去给她喂奶了。再见了,莎拉。”
莎拉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妈妈’的难以置信目光瞪我。
下一秒,她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你是我的!!!”
“供出真凶是让我们继续愉快地做母女的唯一途径。”
“不,我绝不!!”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对着正仰着脑袋偷偷看我的莎拉,我咧开了嘴角,弧度逐渐扩大之际,眼睛也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反派笑容。
莎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马醒悟了过来。
她也知道自己一时失言,连忙慌张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仿佛这样就能把脱口的话撤销、全部咽回肚子里。
但,已经晚了。
谁让她的妈妈是这般的聪明绝顶。
我已经抓到在葬礼上捣乱的真凶了。
嫌疑人一共四名。
排除掉毫无作案能力的雪莉、对我忠心耿耿的女仆,真凶便锁定在了莎拉和蒙利查的身上。
眼下,莎拉又傻乎乎地暴露出了‘绝不供出真凶’的言论。如此,这场侦探游戏便暂时告一段落了。
是蒙利查。
我的三儿子,也是莎拉的双胞胎哥哥。
这样的答案着实令我意外。
坦白说,假如是乔洛斯的手笔我倒还能理解,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张,之前他也对我展现出了深刻的怨恨。虽然,惯了直来直去的他没有设计出葬礼上事故的灵巧心思。
我检查过让劳莱伯爵抬手的小道具。
做得很精细,绝不是街上路边摊卖的捉弄人的小玩意。既小巧,藏在劳莱伯爵的衣袖里不会被察觉,又充满了计算的痕迹——能让它刚好在我对亡夫追悼时,让其的手正正指向我。
倘若我的反应再慢上半分,‘涉嫌谋杀丈夫以致其死后回魂于葬礼上指认凶手’的罪名也许就一辈子也摘不掉了。
这该是如何歹毒又精密的心机啊!
蒙利查实在不像是能算计出一切的人。
他看上去内敛又害羞,每每跟我交谈时,总总会羞红了脸颊,不敢看我。他从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厌恶,致使我根本感受不到他对我的恶意。甚至,在共进晚餐的时候,纵我盯着他看了一路,像是变态一样用目光将他的轮廓描摹,他除了羞答答地把脑袋垂得更低,完全瞧不出任何慌乱的迹象。
所以直到他坦坦荡荡地道出一句‘是我’之前,我对他一直存有冤枉好人的罪恶感。
此时,我呆在他的房间里,拿着在葬礼上作妖作怪的道具,和他面对面地对峙。
我本以为在得知真相前还会再耗上一会功夫,没想到他居然坦率地承认了。
更甚,他仿佛直接变了个人。
蒙利查端坐在木椅上,大腿以下盖着一条毛毯。他的唇扁平成一条线,直直地与我对视,犹如枯叶一样深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
天呐!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擅长变脸的小孩。
这一瞬,我肯定他和莎拉是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了。
“这个,”我举起精巧的小道具,问:“这个是你做的吗?”
“是的。”
他回应得寡淡冷漠,毫无半点想要隐瞒的念头。
“没有工匠帮助你吗?”
“没有。”
“你是怎么将时机把控得这么好的?”
“很简单,只是在你们返回的时候让莎拉拽下发条,利用……”
蒙利查甩出了一堆早已被我还给教授的物理公式——我的领域是做生意、算计人、配配药草,物理、数学着实不是我的专长。
听见蒙利查讲得头头是道得的理论,我的两眼直冒金光,像极了见到野味的饥饿野兽。
“原来贵族家的小孩都是这么优秀的吗?!”
我不由赞叹。
蒙利查许是没有想到我会不吝言辞地夸奖他,一瞬怔懵,为了缓解自己的失态,他干咳了一声,脸色有点泛红。
“咳。不,我们家的话可能只有我能做到。”
我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骄傲小情绪。
真实的蒙利查和我第一眼见他时留下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当时我以为他病态地自卑且懦弱着,甚至一度苦恼要怎么把他变成一个自信的孩子。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我开始对蒙利查萌生了好奇的情绪,从他干净利落的手法、毫无愧疚的心态来看,我想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干坏事了,“除了这件事以外,你还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蒙利查默了下。
也许在迟疑着要不要把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告诉我。
而思量后的结果,是肯定。
他露出了一个有点残忍和血腥的笑容。
“我曾经把活生生的兔子丢进池塘,把蝴蝶撕成碎片为我的模型添加色彩,又当着鸭妈妈的面把它生下的蛋全部摔成了渣。”
“……”
这种恶趣味实在无法吐槽。
“太粗暴了,你又不是乔洛斯那个暴力笨蛋,没必要这么粗暴。”一顿,当想到蒙利查身上实则也流淌着劳莱伯爵的血统后,我恍然大悟,惊奇道:“难道是只有这么做,你才能得到快乐吗?”
我不按常理出牌的发问让蒙利查猝不及防。
他支吾了一下,还是选择对我吐露真言。
“不是,我只是觉得让乔洛斯背上黑锅、被所有人用恐惧且异样的目光看待时,很有趣。”
他的话让我意外。我还以为只有贫民区才能养出像我、像帕什一般黑心肠的坏蛋,没想到富有的贵族家竟也可以。
真是个不凡的孩子。
我对他的欣赏有如不停歇的喷泉,不断喷涌。
“那——蒙利查,你对做生意和算计人感兴趣吗?”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省事。
我才问了一句,蒙利查便察觉出我的深意了。
“这样的我能做到的事情太局限了。”形如老者一般波澜不惊的眼瞳剜过只如同摆饰的双腿,他并没有表露出自卑的情绪,而是像看透了一切的无能为力,“我连大门都出不了。”
我连忙鼓励他:“不要紧,我会帮你做一个超级棒的移动工具!也会安排骑士协助你的出行。”
“但人们对于弱者的歧视也让人寸步难行。”
他说得没有错。
因为性别,我被社会安上了弱者的身份,我十分清楚,那些歧视是多么大的阻碍,是多么的要命。
但是——
“躯体被捆绑在无情的现实里并不可怕。可如果连你的心、你的大脑也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话,才是真正地要命。”
“蒙利查,不要畏惧,不要害怕赤/裸的目光和指责。你需要努力做的,只有想办法把挡在前路上的人击倒,让他们跪在地上、在你的脚边匍匐。”
一边向蒙利查灌输心灵鸡汤,我的手掌一边抚过了旁边的动物标本。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死的,可它生前的恐怖遭遇让它在死后凝结出了如绽放着恶之花的美丽表情,直到此刻。
“你已经有些不错的经验了,不是吗?”
我笑问乔洛斯。
和明明已经举起了剑却仍无法刺下的乔洛斯不同,尽管蒙利查与劳莱伯爵并不亲近、甚至被后者忽略着、排斥着,可他确实继承了他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