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伸手在自己唇边点了一点，淡淡一笑：“早上吃的是麦片，对不对？”
嘉岚这才意识到方才急着下楼见他，临出门前都忘了照镜子，麦片粘在嘴角都不知道。
这下子轮到她窘迫了，见他点着唇边，伸手在自己唇边摸了一摸，没摸到什么，正要伸手往包中取镜子，却感觉到一只手触上了自己脸，怔了一怔——
指尖微凉，指腹粗糙，似夏日午后闭目躺在树下时落在脸上的一片树叶，轻轻拂过她唇角。
“沾、沾着东西。”顾昭手触上她的脸，才反应过来，微窘着解释了一句，抽回手。
然……
手抽到一半，却被人一把握住。纤细的指节用了点力，将他五指攥牢，又拉着他的手垂下来，放到身侧。
“嘉、嘉岚……”顾昭惊讶。
“走吧。”嘉岚垂下头，低低道。口气平稳，似什么也没发生，细听却与往常有些两样，带着点微颤的尾音。
话落，似怕他说什么，又立刻补了句：“去晚了人多，还要排队！”
顾昭从愣怔中反应过来，心似要从胸口跳出来，炸成一朵焰火。反手一把将她的手牢牢抓住：“走，这就去！”手心被细汗洇湿，却越握越牢。
很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那天的天气，天格外清、格外蓝；风格外和、格外柔。街肆明净、人亦和善，连百货公司口气咄咄的售货员，都显得笑容可掬。
而她的手格外滑、格外软，就那么躺在他手心。他怕不牢牢握住它一下子就溜了，又怕用重了力它会受伤。
他从未像那样小心翼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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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货公司嘉岚常来，十分熟悉。顾昭虽偶尔光顾，却是谈事情比逛的多。到了店中，面对琳琅的商品，反而有一丝的迷茫。往常他连衣物都是李嫂采办，在一个柜台前站超过三分钟，他都会觉得眼前发晕。
见她兴致勃勃，才提了兴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嘉岚留心到他初走进百货公司的反应，忍不住打趣：“我记得你名下也有一个皮货公司，货来货往验收清点你怎么办。”
顾昭道：“那都有老掌柜，再上面，还有子义看着，细枝末节的事，用不着我过问。”
“裴子义？”嘉岚忍不住笑：“你让他去管皮货进出？那还不是睁眼瞎……我就不信，他能将一堆皮革分出个丁卯来，那还不如摆几把枪让他挑呢！”
听到“摆几把枪让他挑”，顾昭眼底微动了动，低头看她，见她一脸笑意，才也笑了笑，道：“那不能，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嘉岚将顾昭领到一家男装店，很快为他挑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顾昭身材很好，衬衫上身挺括轩昂，嘉岚看着，忍不住又多挑了几件，趁他换衣服时让人悄悄包了起来。
挑完衬衫两人照计划去家具店。正在一爿灯具前打着转，忽听见身后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淞铭，你看这个床怎么样？”
“你决定就好。”
“……”
听到后一个声音，顾昭意识到嘉岚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肩膀仿佛也僵了一僵。原本还要在店面深处闲逛的脚忽然顿住，背对着那两个声音，没有继续走也没有转身。
顾昭眉头轻轻一蹙，然而只一瞬，便即松开。手握着她手心轻轻捏了一下，似欲度给她些暖意和力量，脚下也随着她纹丝未动，对着一个形状奇特的铜架子灯静静站着。
然而那两个声音却越来越近，就在嘉岚终于回过神欲拉着顾昭继续往里面走时，忽听到那个清脆的女声对着她们背影轻叫：“这位不是顾先生么？”
顾昭听见这声叫，轻皱了下眉，拉着嘉岚的手，打算不予理会继续往里走。嘉岚却反给了他一个力，拉着他，徐徐地转过了身。
顾昭微愕，却顺着她，于同一瞬换上了往常迎来送往的笑：“许小姐，梁行长，幸会啊！”
许端仪笑道：“我和淞铭来这里采办点结婚用的家具，没想到碰上顾先生，真巧啊！”目光从顾昭转到嘉岚身上，又十分有痕迹地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这位是……顾先生的女朋友？”
梁淞铭本自嘉岚转身时就直直盯着她，此刻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许端仪的目光落到那双交握着的手上，眸底显见地一暗。
顾昭轻哼一声，笑道：“许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不久不是才在湘腴见过吗，现下是真不认识……”
话未落，却听嘉岚忽然道：“对，我是他女朋友。”
沉沉定定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不高，顾昭毫无防备地浑身一震。
猝然转目看她，见她神色一改方才和他谈笑风生时的轻快，有些木木的、惘惘的，心头狠狠刺了一下。
目光瞥向他们方才正在打量的那张红木床上，半撇嘴轻笑了一声，道：“两位要买这个当婚床？梁行长腿劈的开，怕是……小了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顾昭：看到没，我女朋友！
第43章 Chapter 43
“你……”许端仪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几乎要当场发怒。梁淞铭却伸手拉了拉她，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到一丝受了侮辱的愤怒，反而有一点悲伤，一点自她看到那个背影起就不觉生出的悲伤。
其实他是先于许端仪看到她的。也许是因为他的心不在焉，许端仪才注意到了那两人，才故意叫了那声“顾先生”。
而顾昭这句回应，对他来说也并不冤。他有什么资格有任何怨气。
若说该有反应，这一句还不如她那句“对，我是他女朋友。”
他本来以为麻木的心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这几个月，他便是如行尸走肉一般过来的。然而这一刻，再看到她，听到这一句话，他仍觉得自己的心如被利刃猛然刺穿，那尖刀插在他的身体里，又转了两转。
见许端仪要发作，拉住她，转向两人：“顾先生说笑了。”
顾昭话出口，亦感觉到身侧那只手拉了拉自己。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她抢先一步：“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两位……慢慢逛。”
话落不待他们反应，拉过顾昭，转身就走。
“嘉岚——”身后却忽然响起梁淞铭的轻唤。
“梁行长还是叫我沈小姐吧。”嘉岚脚下微停，道。
“沈、沈小姐……”梁淞铭声音微哑，道：“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嘉岚顿住脚，有一会，沉沉回：“梁行长有话请讲。”
梁淞铭没有立刻开口，侧过头看了许端仪一眼。许端仪本自他叫沈嘉岚时就有些惊讶，心里亦是酸怒交加，然而此刻，看到他头一次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祈求眼神，心头一动，强笑了笑：“对面那家的炒货不错，姆妈让我带点回去，你们聊，我去买点。”
话落，果然换来梁淞铭感激的眼神，心头有一种说不清是难过还是什么的悲凉感慢慢流过。未等他们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嘉岚微凉的手心濡出细汗。顾昭眼神闪了闪，不等她开口，就道：“我出去抽根烟。”
五分钟后，嘉岚走出店门。顾昭正靠在门边，头微微垂着，碎发耷拉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怎么，即便看不清他的脸，也能感觉到那漫散开来的低落情绪。
嘉岚走到他身前站定，歪头自下方看了他一眼。
他见她过来，立刻收起有些涣散的眼神，轻轻一笑：“好了？这家店还逛吗？还是去别家看看？”
嘉岚手背在身后，看着他薄纸一般的笑脸，忽而也是一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子已前倾凑了过来，凑到他衣领上，轻轻一嗅：“一点烟味也没有。”
顾昭微微一愣，感受着她的靠近，眼神不自然地往别处转了转：“只抽了两口，当然没味。”
嘉岚见他神色，眼底促狭的笑闪了闪，恢复一张严肃的脸：“哦，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买了礼物给你赔罪呢！”
顾昭猝不及防一怔，因一时未反应过来，情绪有些青黄不接，脸上不自觉露出一点茫然。下一瞬忽意识到什么，立刻急急道：“我是不高兴，我当然不高兴！”然而面上却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反而绽出点少年般的兴奋：“我的礼物呢！”
嘉岚将背在身后的纸袋子拿出来，递给他：“喏，给你的。”
顾昭接过纸袋：“这不是我们刚才看的衬衫吗？这是你昨天就答应好送我的，怎么能算额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