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迁睨他一眼,半嘲半损,“跟演技比起来,也就那么回事,毕竟……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呢。”
金四少也不生气,甚至还跟着自嘲起来,“没办法,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亲爹不疼,后娘不爱,要在夹缝中求生存,就得夹起尾巴做人。骂受着,打也要受着,还得笑脸相对,你得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废物,这样才能苟活。”
他一开始还能笑着,可说到后边,那点笑意渐渐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不甘和憎恶。
“他们都活着,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我不能?他们越想除掉我,我偏不死,我又没做错什么。”
他轻声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旁人听。
江澈静默片刻,神色如常,“看来你查到的确实不少,可你用不着拐着弯来试探我,程隐与你或许有相似之处,但你不是她,她也不会是你。”
“是吗?”金四少摇头叹气,“金家老夫人也真是可怜,出了个我这样的小三的儿子,接着她的女儿也遭受背叛,有了程隐这么个存在,最后连命都没了。你说,她是因为我更恨程隐,还是因为程隐,更恨我呢?”
窗户洒落下来的光影渐渐暗沉,连带着气氛都蒙上些凝重。金四少扭头望着窗外,乌云蔽日,令人讨厌的天气。
“说到底,这笔烂账根本算不清。好像谁都是受害者,又好像谁都不无辜。既然要烂在泥里,那从一开始就谁都别好过,凭什么我们要处在泥沼里,任别人站在云端作践。哪来的道理?”
第39章
强者的世界里只有物竞天择,弱者才会追求所谓的道理和公平。
可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成为强者。拼尽全力,站在巅峰的终归只是那少数人,处于弱势的大众群体,只能在不忿和绝望中继续匍匐。
道理?哪有什么道理而言。
要么屈服于现实,要么拼个头破血流往上爬。别无他法。
身处尘世,有些话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
金四少查过江澈,知他身份。而江澈半个月前就往瑜安使派了人来,对金家的事也是底细清楚。
金悦集团董事长金老先生,与原配夫人有三子一女,又至年逾半百之时与外边儿养的情人生下金四少。
豪门自古多恩怨。原配与小三之间的较量,不论得失,这场较量开始的时候,在某种意义上,原配就已经输了。
一场争锋,最终以金四少生母销声匿迹,金四少入金家族谱收场。
主母强势,庶子的境遇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金四少能活到如今,除了他懂得装傻隐忍,想来金老先生为了护住他,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可近两个月来,年过七十的金老先生频频入院,现今直接躺在了重症监护室,能不能挺过来还得看天意。
金夫人积怨多年,与金老先生早已没了情分,一心一意,只为稳住儿子的继承权,不叫金四少这个野种染指一星半点。
程隐前脚刚到瑜安,后脚就有人跟着来一出光明正大的意外事故。照这种情形,只要金老先生那边有什么不测,金四少就会成为他们迫不及待要除去的眼中钉。
日光从云层中渐渐射出光芒,从干净的落地大窗直映到茶几的玻璃面,有些晃眼。
江澈不适地蹙了蹙眉头,下一秒卓迁就过去把窗帘合上,一言不发地候在窗边。
金四少之前脸上的情绪已经尽数散去,他极擅伪装,此刻眼里的坦诚直叫人辨不清真假。他迎上江澈的目光,不闪不避,接受着江澈的审视。
随性搁在沙发扶臂上的手缓缓摩挲着手机壳面,江澈眉峰微挑了一下,说:“你想争。”
金四少从容笑答,“我如果不想争,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倒是实诚。”江澈同样浅浅地笑了笑,可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就算要对付金家,我有的是办法,你觉得我会选择大费周折地去帮你?”
金四少摇头,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是啊。江陵集团太子爷,出生那一刻就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就算有心求你,只怕也入不了你的眼。但现在,我没得选了,所以只能赌一把。”
江澈支手撑着脑袋,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赌什么?”
“赌程隐在你心里的位置。”无视空气中那股突然升起的压迫感,金四少宛如战场上弹尽粮绝的士兵,毫不畏惧,每往前踏出的一步都视死如归。
“你想解除她身上的危险因素,就必须会毁掉金家。或许金悦集团在你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但对程隐来说,金家可以毁在任何人手里,唯独不能是她。”金四少冷嘲,“因为那该死的毫无意义的负罪感。”
江澈微垂眼眸,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金四少见他并未打断,便继续顺着往下说,“如果你只想护她一时,让她承受永无尽头的自责,那大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来做。可如果你想护她一世无忧,那由我来做这把刀,我得到我想要的,你带她全身而退,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片刻,周身锋锐渐隐,眼中缓缓浮起一丝明色,似是赞许。但江澈依旧沉默不语,不拒不受,态度模糊。
旁观的卓迁此刻都有点同情金四少了,自己已经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对方却不为所动,再大的热情和执着,被这一盆冷水浇下来,怎么也得熄个透心凉。
可金四少反应出乎意料,他不仅没有半分颓恼,甚至有些胜券在握的笃定。他说:“江少心有谋略,其实早拿定了主意,又何必涮我玩儿呢?如果你无心帮我,之前也不会让手底下的人陪着我在那两人面前演戏。”
江澈是金四少这场夺权之争里必须争取的助力,金四少是江澈用来折断金家羽翼最合适的人选。说到底,不过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心知对方用意的试探。
能在金夫人和她的儿子们欺压下蛰伏的人,根本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江澈眉眼沉静,不过是一场围猎的游戏,根本不需要冗余的言辞,他只说,“各取所需而已。”
金四少放下心来,继而道:“不知道江少是打算以个人名义插手,还是以江陵集团的名义介入?”
江澈心知他在顾虑什么,却不点破,故作不懂,“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金四少笑言,“江少颖悟绝伦,又何必非要我明说。”
江澈好整以暇,“是这样吗?那你还真的是高看我了,其实有件事情我此时都还没想明白。”
金四少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我定知无不言。”
“程隐这些年在嘉兰,金家的人并未去找麻烦。可一到瑜安,这些人就立刻起了杀人的心思。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是知道我们会来,早有准备。”
江澈声音平缓,甚至还带着点和煦,“这场谋杀并不高明,时间、地点、雇的人、杀人的方式,说白了,就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不管是报警的路人,还是看似偶遇的韩佑,都像是早就写好的剧本。为的……就是让我们第一时间把矛头对准最有杀人动机的金夫人一党。”
他似笑非笑,紧盯着金四少的目光像把锋利的剑刃,仿佛要劈开金四少那身厚重的伪装,击碎他用来示人的面具。
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金四少的眼里似乎划过一抹讶色,而后刹那即逝,叫人捕捉不到任何痕迹。他明智地选择沉默,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都像是蹩脚的掩饰。
而且就算事实并不完全如此,想必江澈也不会想听。
所幸他没说,因为江澈确实不想听。
这件事背后隐藏着什么,江澈心里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说出来,一是为了当面验证自己的猜想,二是为了告诉金四少,他的那些把戏不是江澈看不穿,只是他暂时不想深究而已。
金夫人也好、金四少也罢,江澈对他们之间的较量没兴趣。可都敢把螳螂捕蝉、借刀杀人这种主意打到他头上,那就真的是有些毫无自知之明的胆色了。
敲打过后便是警示,江澈神色都不免冷峻了几分,“我不管还有哪些人与你联手,也不关心你们的计划。只有一点,不要牵累到程隐。不然谁能坐上那个位置我就不在意了,直接一脚碾碎,大家都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