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爷爷。想起了头发斑白的老人坐在落日余晖下慢慢品着茶,缓缓地与他道着人生和本性。
真正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是端着一副慈悲相,悯看众生的。只有那些视野仅头上一方天地,沉浸在一点成就里洋洋得意的人,才会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周身华贵散发的不是荣光,只是镀了金的伪装,用来遮藏骨子里糜烂腐朽的一点虚荣心。
越站得高,越不能迷失本心。你所处的高度是为了让你支配欲望,而不是让你成为欲望的傀儡。
爷爷的教导犹在耳侧。父亲秉承了爷爷的理念,他也应该如此。
车内静悄悄地,能清晰地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怎么?”江澈撑头望着窗外,头也没回地问。
穆轻延身上一路泛起的冷意开了暖风都散不掉。他本想问问关于程隐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但想了想,还是识趣地闭嘴。他拢了拢衣领,把自己捂得严实些,说,“没什么。”
江澈偏过头看他,路边的灯光照进来,映得他的面容越发沉静。三秒后穆轻延举手投降,“好吧,就想问问你女朋友的事。”
“还不是女朋友。”江澈淡淡目视着前方。
穆轻延在同一个晚上第二次受了惊。江澈从小到大,什么不是他上一秒开口下一秒到手,能叫江澈折下一身傲骨还受了挫的……穆轻延想了想,好吧,想象不出来。总之,他好奇心已经冲破了天。
他谨慎地斟酌着用词,“那问问你心上人的事?”
江澈好脾气地说,“想问什么?”
我的天,想问的太多了好吗!穆轻延内心咆哮,最终只能弱弱地问一句,“她长得是有多好看?”
江澈再次偏头看他,宛如看一个智障。
“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当我没问。”穆轻延聪明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准备另寻个话题转移一下这份尴尬,却不料江澈直言,“是挺好看。”
穆轻延眼睛一亮,“可否具体?”
“嗯……”江澈想了一下,“比夏倾蕴好看。”
夏倾蕴是娱乐圈当红小花,未成年,走的是高冷清纯的路线。拍的好几部古装剧,反响都不错,剧中扮相深受观众喜爱,但现实中的人设更受广大男性追捧。
其中,穆轻延就是铁粉一枚,还是24K纯金粉,凭自身实力默默在背后支撑起偶像的演艺之路。
所以作为一个脑残粉,哦不,铁粉中的粉头,穆轻延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
“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比夏倾蕴好看!”
掷地有声。车内瞬间陷入诡异的死寂。
江澈忍不住轻叹,“……别把钱浪费在别人身上,好歹照顾一下自己的脑子。”
然后接下来就是司机一脸淡定地听他俩互呛了一路。
战况焦灼,江澈杀人诛心,“听说穆叔叔已将婚期定在了年后。”
穆轻延心里早已麻木,无所谓地说,“心理攻击对我没用,反正你备好红包就行,顺便把你心上人一起带来。没准机缘巧合,你俩就成了呢。”
江澈说:“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穆轻延莫名其妙又被糊了一脸的狗粮。但一想到某人一厢情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瞬间心里就平衡了。
绕路送穆轻延回去,在门口下车时他说,“过两天考完试出来聚聚?寺庙里修行的和尚都没你这么清心寡欲。”
江澈闭眼靠着后座,“我有事,没空。”
穆轻延一听便起了兴趣,“干嘛?不带我一份吗?”
江澈踹他下车,“跟你没关系。”
穆轻延笑嘻嘻地说,“最近没空那之后再约呗?”
“之后也没空。”江澈伸手去关车门,癞皮狗挡在那儿不让,江澈无奈,“你朋友挺多,干嘛非得约我?你在群里说句话,有的是人愿意陪你通宵达旦。我跟你不一样,我们学霸假期还得学习。”
穆轻延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好像江澈是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会把我往歪路上带。”
“滚吧,你本身就不正。”江澈推开他,一把摔上车门,总算得个清净。
车窗上有细小的碎屑飘扬覆积,渐渐地便是白色的薄薄一层,是下雪的征兆。
果不其然,一夜之后,目光所及之地皆是银装素裹。
程隐沉默着,偶尔望着窗外覆雪的树枝出神。她喜欢下雨天,也喜欢下雪天,这样的天气好像整个世界都能安静下来。
可她不想现在下雪,如果雪势过大,飞机不能正常起飞,那回瑜安的行程就会被耽搁。
她盼着雪停,盼着雪融,盼着一切顺利。可天不遂人愿,雪越下越大,甚至部分地区还出现了严重的雪灾。
高速被封,机场停飞,一开始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第22章
程隐不是陷在消极的情绪里怨天尤人的性格。愁没有用,担心也没有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得向前看,往前走,虽然走得会很慢。
等待的时间需要找点事做。她会在晨时披着寒意出门,带着相机去路不难行的地方拍照。也会找部电影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时,用刷题来度过漫漫长夜。
她的生活从早些年的戏剧跌宕变成了现在的死寂无波,极度平淡,极度无味。一步一步,都在按照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走,时而迷茫,时而自愈。
江澈父母住在市区,为了陪她,江澈放假回去露了个面后就一直在学校这边待着。他有自己的房子,却从未带程隐去过,程隐住的地方他也从未涉足。只是每天在小区门口接她,再彬彬有礼地把她送回去。
他给足她尊重,给足她追求这个过程的仪式感,也感情自持地给足她安全感。
江澈来的次数多了,小区里的住户总少不了八卦多嘴的,有些话传来传去,自然就变了味道。
程隐下楼顺路扔垃圾的时候,听到一楼的麻将室里几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一边打麻将一边唠嗑。
“哎哟,哪里是最近的事,好几个月前了。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来接,晚上又给送回来,基本上没断过。”
一人笑道:“你都不睡觉的吗?一天到晚盯着人家小年轻。”
“孙子醒得早,我这个老婆子也得跟着醒不是。不过话说回来,那男生模样长得是真俊,跟电视里走出来的一样。看着好像还挺有钱。”
“这就怪了,现在的有钱人不都讲个门当户对吗?怎么会瞧上程隐这样的小姑娘?这几年都没见过她父母亲人来过,跟个没人要的孤儿一样。”
“啧,你就不能小点声,嗓门大不要钱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啊,跟我们以前可不一样了,图的就是一时新鲜。有钱的图个钱,没钱的图个样貌,总之分手离婚跟过家家似的,都是今天开心不管明天的,哪有走得长久的。”
程隐立在楼梯上,隔着一堵墙,听着别人茶余饭后谈资里的自己。堵人的嘴是最难的事,程隐本想一笑而过,可她发现自己连笑一下都做不到。
心里沉甸甸的。她们说得没错,一句话都没错。对到她连反驳都不知道从哪入手。
她垂眸看着地面,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程隐回头,见是房东阿姨,她点了一下头,算作问候。
阿姨指指外面,然后带着她出了小区。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大G,在这偏陋之地异常显眼夺目。
程隐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驾驶座上在打电话的江澈。白雪未融,亮得刺眼,程隐眼眶有点湿润。
阿姨看看江澈那边,又看看程隐,叹了声气,“你别理她们,这些人啊现在整天闲得没事做,又管不住嘴。你听听就过了,别往心里去。”
难听的话、刻薄的话听了太多,程隐自认心刚无谓。可就是这么一句随口的劝慰,却叫她心里突然一酸,泪也跟着下来。
程隐侧身,抬手偷偷抹掉,然后问她,“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阿姨再次迎风叹息,心里多有不忍,却也只能说明来意。“这个房子政府明年要拆,所以年后就不再租了。你在这住了五年,我还担心你去了别的地方不适应,但现在看着男朋友对你这么上心,我也放心了。有人在意,以后就可以少吃些苦,挺好的。”
有些话跟旁人没办法多说,她和江澈的关系,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又如何说。心中复杂难言,她只得点点头,“我过几天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