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你们走的大道,通向的不是地府吗?”季软注视对方,语调不变声音依旧温和:“我可听说,越走越顺越走越宽的道路,越有可能是黄泉路。因为只有前路顺畅一点,才能让人尽快到达地府好好体验一番十八层地狱呢。”
吕筱筱被吓出一身冷汗,受吕太后影响,吕家的姑娘都有几分信鬼神一说。季软公然谈论这些,简直让人又怕又气。
季软看出二人害怕,还在一本正经吓唬人:“就像这条宫巷,你们初来盛京恐怕不知道,原先这宫巷是没有这么宽阔的。只是后来老有人说挤,这才越建越宽。”
吕丹已经听的入迷了,战战兢兢问:“为什么挤呀?”
“因为在这条宫巷上行走的,不仅仅是看得见的人啊……因此在盛京说要走的道路宽,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吕筱筱和吕丹面容青白,哪还有来时的狂妄之姿。两人恨恨瞪一眼季软,灰溜溜走了。
大监讪讪夸赞:“季姑娘……真是妙语连珠啊。”
季软收起玩笑的姿态,又是谦逊低调的模样,“我胡说的,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到了金凤台,季软寻到一块空位坐下,崔炳没有出现,倒是安阳伯不时朝她使眼色。季软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传说中的回鹘狼主。
原来他就是回鹘狼主。
还是那日的打扮,只是三角高帽帽檐的珠宝换成了血红色,透着几分诡异。注意到季软的视线,八瓦尔颔首浅笑,投过来一记意味不明的目光。
季软没有回应。再抬头时,听见一声长长的唱诺:“陛下驾到——皇后娘娘到——”
说是一场宴席,全程并没有人的心思放在吃食上,白白浪费一桌子美酒珍馐。
宴席过半,一位回鹘模样打扮的人起身说话,估计是跟随八瓦尔来的使臣。只听那人道:“回鹘与北梁交好十余载,今年回鹘农田丰收还得益于早年陛下外派的良臣。因此臣代狼主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赐婚,让狼主娶一位中原女子回大漠。如此一来,北梁回鹘亲上加亲,往后就是谁也挑拨不了的近邻。”
因着前些日子已经传出风声,众人对这番话毫不惊奇。现在他们关心的是,回鹘狼主求娶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季软?
或者说,除了季软还能有谁?
“北梁回鹘结亲乃是喜事,依老臣之见,不如选位公主?”不知哪位老臣如此建议。
谁知八瓦尔自己站起来道:“公主就不必了。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想必陛下也不想女儿尝尽思乡之苦。我来盛京数日,心中早有人选。”
八瓦尔又复述了一遍中意之人身上的特点。大殿之上,众人目光皆转向季软,仿佛要将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季软与陆骁辞的事情,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下聘。只要没有明面上的婚约,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变数都是可能的。
回鹘的所作所为,说的难听点就是在和当朝太子抢女人。若季软真被赐婚给八瓦尔,八抬大轿娶回去,这等颜面尽失的事,不知道皇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说来也怪,八瓦尔都把话说到这份上陛下却一直无动于衷。这也正是季软最焦虑的,寻常的阴谋阳谋她不怕,但和亲这种涉及家国大义的事,岂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陛下肯定知道自己与殿下两情相悦,但不阻止八瓦尔说明了什么呢?难不成陛下不同意她成为殿下的妻子,也想趁机把自己赶到异国去,好再赐给殿下一个更加门当户对的女子吗?
季软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陛下一直沉默不语,她不敢奢望陛下能站在自己这边了……
事实上,孝诚皇帝确实有所犹豫。八瓦尔虽没明说中意的女子是谁,但对号入座,谁都知道大概率是季软。他心疼儿子一片痴心不假,却也实在觉得儿子值得更好的。
金凤台上气氛严肃,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八瓦尔,陛下,季软的反应。众人之中,倒是有几个人很是心安理得。一想到陆骁辞即将失去心爱的女人,楚行就觉得浑身通透舒爽,酒也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
至于吕丹吕筱筱,早就一改煞白的脸色,端着讥笑一副看戏的心态。
季软十指交叠,心中暗暗打了打气。她不会给八瓦尔说出自己名字的机会,在那之前,她要向陛下向众人表明心迹,自己已受了菩萨教诲,只等这几日了却红尘事皈依佛门了。北梁子民崇尚佛学,万事以出家人意愿为先,段不可能逼一个一心遁入空门的女子出嫁……
季软的心越来越沉,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起身自救的准备,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一声尖锐的唱诺:“太子殿下——到——”
太子殿下?陆骁辞么?
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殿外,有吃惊,有怀疑,还有喜出望外……太子离京三月,真的回来了?
季软只觉得头顶一声轰鸣,片刻震惊过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殿之上,谁敢乱传话?
因此方才那一声“太子殿下到”,真的不能再真了。
一秒钟也不想等了,季软起身,疾步向殿外走去。
显然,陆骁辞才刚回来,连寝宫都还没来得及去,要不然也不会身着玄色常服,连官带都没有坠。
他步履稳健迈入大殿,带着身后一众随扈,无需过多言语中央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道来。陆骁辞目光凌厉,精雕细琢的轮廓愈发显得冷面薄情,不肖他开口算账,已经有人心虚地低下头了。
这副模样霎时让八瓦尔觉得如临大敌。他的想象中,北梁太子是一位温润公子,才不会带着如此强烈的杀伐之气,如同历经尸山血海归来的罗刹。
有人提醒:“殿下,大殿之内不准带随从,这是规矩。”
陆骁辞没有理会,信步走至殿中,直至见到季软脸色才稍微缓和,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点情绪。
一别三月,雪落了一场又一场,她从秋等到冬,终于把南飞的雁儿盼来了。季软顾不得礼数,飞身扑到陆骁辞身边,忍着泪道:“殿下……”
仿佛当旁人都是空气,陆骁辞接住他,抚着季软背不住地说:“不怕……不怕……我回来了。”
好奇怪!从事发到陆骁辞回来之前,她明明不怕的,可是现在,却忽然怕了,委屈了,想落泪了。
众目睽睽下,陆骁辞将人揽至身前,季软伸手,竟在陆骁辞腹部摸到一小块湿濡……她抬手,血红的颜色……
“殿下……”陆骁辞捂住她的嘴巴挡住那声惊呼。
相顾无言中,季软读懂了他的意思:别声张,先解决面前的麻烦。
季软这才发现殿下唇色略白,额间有细细的汗……知道陆骁辞腹部有伤,她差点就要克制不住。季软的手死死拽住陆骁辞宽大的衣袖,点头示意明白了。
把人安抚好以后,陆骁辞依旧把季软抱在身前,遮住并不显眼的伤口。再开口时,语气都变了:“孤若不多带点护卫进来威慑,只怕这金凤台就要变天了。”
皇帝皇后一时心虚,沉默不语。倒是有使臣打圆场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北梁的天再怎么变也还是北梁的,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就是就是,殿下黄州之行可还顺利?南蛮边境还算和平吧?”
“北梁朝政之事,孤没有必要向回鹘使臣细说。这几日孤在外办事,倒听说狼主有意从盛京迎娶一名女子回大漠?”
八瓦尔笑道:“确有此意,方才正说这事呢。”
仿佛示威一般,陆骁辞揽住季软,说:“巧了,孤最好成人之美。狼主有意,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岂能不应。孤今日,正好举荐一人。”
一众朝廷命官看着两位天之骄子明争暗斗,场面好不惊心动魄。
八瓦尔笑得轻蔑:“殿下不知,我挑人是有条件的。只怕殿下知道了条件,不肯成全。”
“年方不过二十,嫁过人守过寡,现在是自由之身,且女子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这等明目张胆的要求,陆骁辞早就熟记于心了,他复述一遍,道:“这样的女子盛京多了去了,今日孤来替你挑一挑。”
八瓦尔不信,“殿下说笑了,盛京仅此一个。”
陆骁辞漫不经心地摇头,下了圈套:“有几个不知道,总之孤选的肯定合你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