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那些要求一个真相的民众,不就和之前因为联盟隐瞒而愤怒的自己一样吗,殷素感叹。
任定远慢条斯理的分析道:“录音不是我发出去的,也……应该不是你发出去的……”,说到这里他拉长了声音,似乎要从殷素的表情中确认自己的判断。
确认了之后,他的语速骤然加快:“那么还能拷贝到这份录音,想要引发民众愤怒,却记得把魏越两个字屏蔽掉的人——到底是谁?”
☆、第二十六章
不论任校官和殷素对于录音泄露事件有多少疑惑,也暂时没有时间去理顺这背后的牵扯,因为当他们下了星舰到达地面的时候,整个联盟都乱成了一锅粥——甜味八宝粥里面加皮蛋的那种乱。
通讯中断事件的处理结果出来了,不出所料,各国查出来同通讯中断相关的人员,都是名单里出现的反叛者,一个多余的也没有。名单上的人,显然被当做了弃子。
民众对于联盟隐瞒H731恐怖袭击事件的不满愈演愈烈,米开维歇失陷的消息也不知为何不胫而走。
更有阴谋论者开始散播消息,称联盟高层要将人民进献给外星系生物以求苟延残喘。
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少部分关心政治的联盟民众步步紧逼,要求联盟对隐瞒H731真相给出一个交代。
当殷素跟随着任校官作为此事件直接相关人——提供录音和上交录音的人,出现在联盟地面会议上的时候,才真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暗流涌动。如果说联盟堡垒上关于如何处理反叛者名单的会议只是各国之间心思不一的佐证,那么地面上的这次会议,真正的暴露了联盟内部主战和议和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种级别的会议本不是任校官能参与的,更不要提殷素,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在座位上听着看着。
真相,怎么说真相,难道说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让阴谋论得到印证?这似乎并不能弥补民众对联盟失去的信任,还会造成猜忌。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既然人们需要一个真相,就给出他们想要的真相。
“外星系生物潜入人类占领区在H731星球附近劫持运载着一批重要科学家的星舰,给联盟学界以重创,又嫁祸给联盟工作人员,妄图引发人类联盟恐慌,瓦解人类联盟。此事涉及联盟机密,也为了不让敌人的奸计得逞,故而以星际旅行遇的借口在全联盟范围内发布讣告,以祭奠亡魂。”
字字珠玑,严丝合缝。
至此会议的前半段结束,殷素感觉胸口有些堵,这不是她希望的结果,却是当下对联盟最有利的选择。联盟没有出现反叛者,都是外星系生物自导自演破坏团结,打倒外星系生物的主战立场获得了大量支持,全联盟人民同仇敌忾,前所未有的团结,共御外敌。多么完美的说辞,多么完美的结果。
在场互相熟悉的人借用休息的空当彼此窃窃私语,商议着接下来的流程,任校官和殷素在这一众政界人士面前显得格格不入,除了东区政界代表过来寒暄几句嘱咐了一下外,再无人前来交流。
任校官略微看了殷素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有意敲打一番:“半真半假的假话听起来往往最为真实。”
听起来再真实的假话也是假话。
殷素心中不忿,便假装没有听到任校官的话。
可细细一品,半真半假?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难道是科学家,那艘飞舰上真的运载着重要的科学家?那魏越呢,看这个样子,魏越潜伏的事情联盟并不知道,很可能是东区情报部门的国家内部行动。
“星舰上真的是去进行秘密研究的科学家?”殷素忍不住低声询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护送他们才是魏越的真实任务,至于潜伏获取反叛者名单不过是个副本任务。”任定远很有耐心的和殷素解释。
所谓的真相刚刚放出去没多久,便一石激起千层浪,民众被触怒了,主战氛围异常浓厚,甚至形成了“灭杀外星生物,还我米开维歇,慰我英才亡魂。”的口号。
长久以来的议和主张彻底被掩盖,主战派站稳了脚跟。
舆论一旦形成立场与规模,就再难听到不一样的声音,那些抓住一些蛛丝马迹,试图从联盟说辞中寻找漏洞的声音石沉大海。至于中间哪些人推波助澜,舆论挑唆,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将这场闹剧推向巅峰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东区内部洽谈上。
任定远被点名批评,在六部的权限被联盟收回。
外星系生物这座悬浮在人类头顶的活火山终于濒临喷发,米开维歇前线损失惨重,联盟各国需要开启新一轮的征兵以补充新鲜血液。
阴影之下人们格外的需要英雄,而出现在语音中的魏越就成了大敌当前毫无惧色英勇赴死的英杰典范。
而被反叛者星舰捕捞过的殷素,成了一名为朋友报仇愤而参军深入敌营拯救整个H731星球的少年英雄。
殷素突然被命运推到了风口浪尖,陷入荒唐境地,无从拒绝。
她当然不会知道,有人面上保持着礼节性微笑,只几次机锋下来,就代为敲定了关于树立殷素为典型的事宜。
“优秀卓绝,判断敏锐”的任校官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可能是以六部林副司令官老部下的支持作为交换条件,也可能是另一些筹码,成功说服东区上层,将国籍在东区的原银河成员同部分他手下的六部人员,组建东区战时特别行动部,由他指挥。
任指挥官之名,一时间响彻东区。
接到消息前来为征兵做宣传采访的殷素,遇到了从会议室里出来的任指挥官。
才几日不见,你任指挥官就意气风发。
银河出来的人和别的部队的人不一样,换句话说,银河的人有股子匪气,那种独特的气质混杂在整齐划一的各国军队中,一眼就能互相识别出来。
可任定远不一样,他的气质不像是银河出来的人,甚至不像是军队出来的,他在谈判桌上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权衡利弊的政客,与这一屋子的官员混杂在一起,融合的恰到好处。
看到殷素迟疑的在采访室门口踱步,不肯进去,任校官询问说:“怎么?不乐意?”
“宣传文案里的,那不是我。”殷素咬了咬牙,坚持说。
“你的形象和事迹很符合征兵宣传,这件事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任校官显然不愿意在文案是否夸大其词上面同她探讨。
殷素的心里任校官的光辉形象逐步树立,可眼下这位左右逢源的任指挥官,让殷素极度不适。
她很压抑,这一连串的事情和后面这些闹剧让她不舒服,殷素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胆量对着任校官正色道:“您今天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出自银河的军人。”
这一刻的她学生气浓厚,未曾真正经历过尔虞我诈,也不知在复杂的状况下想要达到目的需要哪些必要的手段,单凭借着一颗保卫联盟的热血之心根本不可能真正护住身后的亲人朋友。
她只觉得都是些腌臜事,所以她未曾对自己的质问有半分的后悔。
只是在这漫长的几秒钟里,突然想到,如果说任校官不像,那自己这个刚转正就解散的半吊子银河成员,就更不像了。
殷素闭眼,等待任校官愤怒的斥责或者传说中毒舌的羞辱。
今日的任校官依旧保持着耐心,或者说挂着那名为体面的罩子,饶有兴趣的询问:“你是不喜欢我刚才的政客做派?”
殷素头部微低,默认了。
“东区政界多的是星防科技大政治系出来的人物,就算政治系和单兵作战系这些年来谁也不服谁,可你也算半个战场指挥系的人,该不会连政治同战场之间无从剥离的依存关系都不明白吧?”他笑了,那笑容像是在嘲讽殷素的幼稚。
殷素坚持且固执:“政治家和政客是不一样的,政治家通过政治实现抱负,政客玩弄政治换取利益。”
“我不介意任何卑劣下作的行为,更不会介意通过政治手段来达到目的,只要这一行为有利于联盟的太平,能把潜伏在联盟里这帮阴沟里的蛆一般的反叛者揪出来,能把米开维歇线上那帮嚣张的外星人赶回老家。”
任校官的话语掷地有声,浑身上下散发出从未有过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