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并没有停住脚步,只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步入宫院,沿着廊道往前头的正殿而去,转了几下,在廊道尽头消失了身影。
又过了不多时,如意的门再一次打开了,还是方才那宫人,这一回见院中无人,便急急地往寝殿一侧角落的旁院迅速走去。
隐在廊道尽头的若薇,这一次看清楚了,是太清楼的刘女史,梁如意从前的侍女,手里还提着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若薇看了一眼日晷,时辰还早,略一思量,远远地蹑足跟了过去,见那刘女史往如意日常练功的那个角院走去,想来是找她去了。
若薇环视了一下周围,从寝殿另一侧背后绕到耳房的侧边,贴着墙根,专注地窥听二人,在讲些什么话。
“姑娘,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每日二剂,先服半个月,看看罢。”梨花关切地向如意说道,将那一大包东西放在石案上。
如意并没有在练功,只在那假山石台上放了一个蒲团,正在坐禅,她拉过梨花坐在自己的身边:“梨花,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如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姑娘可别这么说,我从小跟着姑娘,如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梨花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你如今既有落胎的征兆,光服这药是没用的!你这功可不能再练了!”
如意把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往宫院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才又开口道:“这劳什子的桩我早不站了,只是骑马却是断不能荒废的,日后还用得上。”
“如意,可你就算现在保住了这孩子,以后可要怎么办呢?!”梨花将手放在如意的肚子上,一脸地焦虑:“这可瞒不了多久,你想过么?万一被人发觉了……”
“我不惧。”如意神情坚定:“他说过,会尽快想办法带我出宫的,我现下只要赶紧学会了骑马,就好办了许多,从此隐姓埋名,再无牵挂。”
“可奴婢总觉得这事太过凶险了!还不如就随他落了胎,就当神不知、鬼不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梨花尽力劝慰如意道。
“梨花,你不懂,我这样的人,这辈子只怕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如意眼底透出了无尽的悲凉之色,扶着腰缓缓站起:“走罢,我们先去屋里坐会儿。”
于若薇见二人拿了东西走了,半天缓不过气来,这是什么意思?梁如意似是有孕了?听那诉说好像还是与人私通?还打算逃出宫去?这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
可转念想想,梁如意平日也不当值,整日拿着宫牌到处走动,终日在干些什么,确实也没有人知道,论机会她倒是要比别人多些。
这到底是真的么?于若薇心事重重地仍从后面转了回去,一边思虑,一边往前面正殿当值去了。
如意二人回到了房内,打开那一大包药,取出一副递给了小菊:“小菊,帮我去煎个药吧。”
“如意,你平素最讨厌服药了,怎么如今主动吃起来了?”小菊不免好奇。
“这是我调养身子的药,自然不一样,别多问了,去吧!”如意把小菊打发出去煎药,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哦,对了,看见人避一下,这药味大,别说我惊了圣驾。”
小菊拿着药称是退出,梨花看着那房门开了又关上,方才问如意道:“不必告诉小菊么?对上了话不是更好些?”
“不必了,这样的事,她和我住一起,她能看到的便是所需要知道的,自然而然是最好的。其他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也不要说与别人。”如意有自己的考量,到底没有把小菊也拉扯进来。
“是。”梨花点了点头,又道:“姑娘,你说你我那些话,于若薇她都听去了么?”
“她若是真的心里有鬼,便一定会留意偷听的!”如意胸有成竹:“她若没听到,便是我多疑了!”
“那接下来呢?”梨花又问:“奴婢又要怎么做?”
“接下来么,就等施德妃带着韦宫正来拿我罢。”如意望向空中,期待着一出好戏:“你什么也不用做,若有人问你,便一概不知,只等于若薇跳出来指证你!放心,她们害不了你,我会及时把事情闹到庆寿宫去,请太后为我做主的。”
梁如意仍记着楚王那日的嘱咐,若有急情,可求告张太后。
“那如果一时没人来找你呢?”梨花总觉得于若薇不是善茬,不会轻易顺着如意设计好的路往下走:“而是打算等你逃出宫的时候,再抓现行呢?”
“那就当于若薇她今日没听见,到时候再说吧。”如意笑了笑,拍了拍那一大包药:“我只管先喝了这些药,把身子弄好便是。”
说着话,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验彤史典薄查证 求真相尚寝问询
“典薄,你今日怎么了?”延和殿中,元齐拿起刚叫若薇听录的一张字纸看了一眼,提起朱笔勾划了两个字,退在案上用手指叩了两下:“平日从不出错的。”
“奴婢罪该万死!”若薇赶紧上前请罪,双手接回了那字纸:“但请陛下恕罪,容奴婢这就去重写。”
“典薄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么?”元齐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与往常很不相同,不由得心生奇怪:“还是有什么心事?”
“奴婢没有。”若薇胡乱地摇了摇头,赶紧低下了头开始重新誊抄。
于若薇自然是有心事的,她的脑子里现在满都是方才偷听到的那一番谈话,虽然身在延和殿,侍奉主上的笔墨,心思却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与人私通还暗结珠胎,若坐实了这样的事,足以把眼中钉梁如意一下子就置于死地,从此清静。
如今执掌六宫的是施德妃,只要自己等下值完差去通告一声,娘娘立时就能叫司正局肃清宫闱,梁如意能活到今晚都是她的造化了。
若薇又抬眼窥了一眼上座正在专心批阅奏折的人主,陛下还不知道呢,若是得知平日如此偏爱之人,竟能做出这般背叛的事来,只怕更要暴怒得恨不能把她剁成肉酱了罢。
若薇誊抄完毕,重新呈递了上去,退侍在一边,是一会去通告萃德宫呢,还是此刻就禀告圣上?
于若薇难免心绪激动,浮想联翩,反复在心中推演自己不同的做法,想象所能得到的各种不同的结果。
考量多时,却又想起了那一日无尘汤砸在宫苑之中那刺耳的声响,这样天大的把柄就这么轻易地落在了自己手上么?
梁如意最后的那一丝冷笑,那一句威胁,那一份跋扈重新浮现在了于若薇的眼前,“我孓然一身,无所牵挂!”这并不是她虚张声势,这样决绝的人又岂会与人私通!
若薇到底是冷静了几分,打算先不动声色,暗自先自己想法查证了再做主张。
于若薇当完了值,回到福宁宫,却没有回自己屋里休息,而是直接去找了邵赏春:“尚寝,能否把女官的彤史借我一看?”
赏春闻听,不免一愣:“典簿这是要?”
宫中彤史乃后宫嫔妃、紫霞披以上女官等所有内命妇的信期和天子临幸之录,平日里由尚仪局负责统计登册,已备查看,这本就是极为私密之事,只有统摄六宫的施德妃和天子近前的尚寝才有权查看。
实际上那彤史平日也无人翻阅,只在事涉皇嗣之时才会去查证,赏春也只在安排天子私事之时,偶尔看一眼嫔妃那一册以备用,如今于若薇要看女官那一册,实属非常之举。
“没什么事。”若薇陪着笑脸,她也找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得随意胡诌了一个:“只是奴婢一时忘了自己的信期,想着尚寝这里是有的,便想查一下。”
“即是如此,典薄请稍候。”赏春虽觉得奇怪,但若薇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这点小事也就不去多计较了,她站起身取了钥匙,打开藏彤史的书柜门,翻出一册递给了若薇:“典薄就在这里看吧。”
若薇谢过赏春,接了那册子翻看了起来,她自然不是要查看自己的,而是另有其人。
如意的信期就登录在若薇的下面,一下便找到了,若薇仔细一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上面最近的一条记录,却是二个月前的!又仔细前后翻查,也并没有她侍寝之录。
自己所听到的难道竟然是真的!如今就光凭着这彤史,就能坐实了如意的罪状,于若薇飞快地思索着,只是这样笃定的大事,真的有必要自己出面去告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