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闻听,忙说:“朕正要与你说此事,你先起来罢。”
“臣妾罪孽深重,不敢造次。”陆纤云却仍坚持跪着。
元齐见状,一时也不便勉强,只说道:“皇城司上午已将卷宗递上来了,卢踏雪和那侍卫皆已认罪,确是私通无疑,已然有多次。”
“卢典籍乃柔仪殿中之人,是臣妾约束不当,还请陛下治臣妾失察之罪!”陆贵妃痛心疾首,顿了一顿,又问:“陛下当如何处置他二人?”
“朕正要与你商议,毕竟是你宫里的人。按律,私通当诛。只是朕听闻,他二人本有旧情,也算可怜之人,朕打算各自痛杖一顿,撵出宫去也就罢了。”元齐述完自己的决断,询问陆贵妃:“爱妃,你说呢?”
陆纤云抬起头直视君上,口中却道:“私通重罪,又在先帝大祭之期,臣妾只请陛下依律法严惩。”
元齐闻之,十分惊讶,未料想她非但不求情,还请依律严办:“纤云,卢踏雪,可是你的掌事女官。”
“是,陛下,正因她是臣妾的人,而臣妾又有主理六宫之责,岂能徇私包庇,如此,何以服众?秽乱后宫若不严办,又何以肃清宫闱?只怕日后更有旁人效之!”陆贵妃恳切地道:“也另请陛下严惩臣妾管教无方,失察之罪。臣妾自请降为婕妤。”
“贵妃你这是何苦!”元齐听闻心中烦闷,通奸虽是大罪,但也不至于此,更何况他昨日已然答应了如意,要从轻发落的。
殿上二人陷入了僵持。
“贵妃你先起来坐罢,容朕再考量考量。”过了一会,元齐有些耐不住,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此事亦由臣妾失察而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是一个女官。陛下若不能明正典刑,为天下之表率。臣妾便是罪无可恕,不敢起身。”陆贵妃却态度坚决。
陆贵妃长跪不起,必要求元齐依法处置,元齐紧锁了眉头,身为天子,若要处置宫里的这些人,别说是通奸了,就是什么也没做过的,偶有一时失言忤逆了自己,只要略不称心,随时打死都是勿论的,这本也算不得什么。
可自己毕竟不是父皇,也不想学他的凌厉做派,登基以来,待宫人素来宽仁,偶有小错斥责过就罢了,就算大过也至多决杖,并不喜欢杀戮。
更何况如意昨日讲的那桩事由,实在凄美动人,自己更是陷了进去浮想联翩,难以自拔,自然万分不愿意处死那卢踏雪二人。
殿上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如意练完了两炷香,见陆贵妃还未出来,不免心下隐隐有不祥之感,又凑到了殿门外,想看个究竟,
“贵妃娘娘正在像陛下求请,典乐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罢?”殿外伺候的于若薇怕如意冲动闯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我不过刚好路过罢了,典簿这么紧张做什么?”如意经过昨日御苑于若薇拿中单一事,之前对她的好感已荡然无存,才高八斗又如何,德行实在不堪,自然对她一点也客气:“卢典籍也是少有的才女,典簿相煎何太急啊?难道还怕她挡了你的路不成?”
于若薇听闻呆怔了一下,心下一阵悲戚,自是难免物伤其类、感同身受,但只不过一瞬而过,面上就复了正常的神情:“典乐说是就是吧。只是现下贵妃娘娘在殿上,典乐若是擅入,那是失礼犯禁的,万一龙颜大怒,是好还是不好,典乐可自己考量。”
停顿片刻,又故意提起了昨日:“典乐性情中人,若薇十分佩服,只是世事未必都能似典乐之名讳那般,如意?昨日御苑之中,说起来,还是典乐先指认的山石后面有人声,这宫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典乐和卢典籍有宿仇呢!”
“你胡说!”如意一口噎住,是自己点穿的不假,也是自己害了踏雪,可昨日那事分明是做好的圈套,没有自己难道施德妃就会善罢甘休么?
话虽如此,如意回想了一下过往,也许自己确实太冲动了,到底是被施蕊拿了当枪使,心中难免懊丧,她凑到门缝中瞄了一眼,见陆贵妃跪于地上,元齐沉着脸正在看书,想来是正在求告,这般情景确实也不好往里去,也就又回了角落练功去了。
陆贵妃在地下已然跪了一个多时辰,元齐见她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纤云,你做事讲话一向甚合朕意,今日这般,却是想要忤逆朕么?”
“臣妾不敢。”陆纤云低声道:“臣妾只是不想因自己和宫里人的罪过,而陷陛下于不义。陛下厚爱臣妾,臣妾本愧不敢当,如今此罪,陛下若有半分包庇,天下之人皆会说是由于陛下宠佞的缘故,今日旨下,明日便会有台谏参劾,小事闹大,一发而不可收拾。”
陆贵妃的话说得不错,这踏雪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柔仪殿的掌事宫女,百官本就对陆贵妃得封颇有微词,这一次若实实地抓住由头,又不知道该怎么闹了,元齐想到这一层,不免头上隐隐作痛起来,来回思虑了一番,开口道:“那就斩监候吧!”只要能拖过去,总是不错的。
“陛下,侍卫乃低贱下人,与陛下的后宫有染,论律法,不论叛、逆,至少也难逃坐内乱之罪,十恶之属,虽大赦亦不能免罪。
陛下又何必要悬而不决?拖至秋后,这一年之间,反倒使朝堂之上,时时议论不绝!”陆贵妃不知何时对律法也这么熟知了,再一次痛心疾首地向元齐谏言:“身为人君,岂可优柔寡断,还请陛下以国家法度为重,莫苟于一念之私情!”
陆纤云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元齐难免一时又想起了汝南案,朝堂论罪之时,一干重臣群起而攻之,自己虽极力袒护,却仍未能把如意挽回,彼时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就差当场褪下皇袍拂袖而去,到底是家国一念间,坐上了那个位置,终由不得自己感情用事。
“贵妃起来罢。”元齐叹了一声,叫进了殿外候命的王浩:“传旨,宫人卢氏与御苑侍卫私通为奸,秽乱内宫,罪无可恕;卢氏赐自尽,侍卫,斩立决;陆贵妃管教后宫失当,降为淑仪;不再摄六宫事,转德妃主理。”
“臣妾,谢陛下隆恩!”陆纤云闻听,长舒了一口气,叩了首,方才扶着早已跪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傍晚时分,“陛下,奴婢今日,每次站桩都能满一炷香了!”如意心中有事,早早地进了殿,向还在用晚膳的元齐,报述自己今日所练之课。
“好。”面无表情的元齐并不看她,只说了一个字便继续进自己的膳。
“陛下,今日皇城司,应已把卷宗都呈给陛下了吧?”如意有些急不可耐,并不避讳自己的主要来意。
“是。”元齐人仍旧只回了一个字,亦未抬眼。
如意见他这般冷淡,似与平日不同,不知是否像踏雪所说那样又牵扯了些别的进去,不免更急了:“那卷宗上头如何说的?陛下又想要如何处置?”
“这梅花素汤饼是应节的斋食,过了此节,便要等下一年,你要不要尝尝?”这一回元齐连一个字都没了,只亲自用手端过一盏散者梅香的素汤摆到如意跟前的案上。
“陛下是有什么事瞒着奴婢么?”如意怔怔看着他,心突突地跳。
“你不过一个宫人,朕什么事都要与你说么”元齐用筷子敲了一下梅花汤饼的瓷盏:“快喝吧,一会冷了。”
“奴婢不过一个宫人,怎么敢进陛下的御食!奴婢告退了!”如意不傻,元齐不说,必不是好事,只有自己去打探了,天色不早,宫门落钥在即,拖延不得半分,如意说完这一句,转身拔腿就走。
☆、悲愤投盏逆君上 辗转惊梦伤太子
“站住,你要去何处?!”元齐见她要走,终是抬了起头。
“皇城司,狱!”如意本是要去找陆贵妃询问,但元齐这么喝止,心下难免来气,故意刺激他道。
元齐闻之一惊,皇城司并不是如意能去的地方,她这是要闯宫门而出么?转头看了一眼王浩,王浩立时会意,冲到了殿外。
“陛下有旨,典乐你不能去,请回罢!”王浩拦在如意身前。
“还请王内监莫要阻拦!”如意并不理他,直往前冲,好似眼前这人并不存在一般。
“典乐请谨言慎行!”王浩无奈,只得一把抓住了她褙子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