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皱了皱眉头,他怎么时时刻刻都能联想少泓,这却不是什么好事,只权做没听见那最后一句,不去接他的茬:“这么大的事,又报了皇城司,陛下也不一定护得住吧?”
“朕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拼了性命也要护啊!不然怎么对得起母后?”元齐一脸无奈:“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
“哦,原来是这样,那奴婢就真的一点没事了?”如意听得,虽觉得元齐矫情,不觉脸上还是浮出了一丝笑意。
“一点没事?你想什么呢?把朕的花园都烧了,你想一点没事?!”元齐反问她。
“那……那还要怎么样?”如意不免丧气,原来说了半天都是白说的。
“你自己想,往最轻的套!”元齐并不直接答她。
“决杖?”如意回想了一下,只是刚说出这两字,便不觉腿就要有些发抖,那滋味真是记忆犹新。
“你说呢?”元齐故意吓唬她道:“你干了这般蠢事,打一顿不应该吗?不给你牢牢长点记性?”
“那,这也能叫护我周全?!”如意觉得真是十分可笑。
元齐看着她认真又略有畏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颇有得意之色。
二人又行了一会,已然到了福宁宫门口,元齐也不再逗她了:“明日朕着司正局行诫饬,半年为期,你自己想好怎么回话。”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折起的纸条:“照这个说,杖先判,留至半年后再决。”
“半年后决?这有什么区别吗?”如意接过纸条,白了元齐一眼。
“你是真蠢了么?”元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如意的脑袋:“有什么区别,自己去想!够你想半年的了。”
说罢,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碎纸朝空中一撒,碎纸片翩飞而下,映着月光,却似下了一阵杏花雨。
☆、诫饬半年缓决罚 御苑论诗暗勾连
第二日一早,元齐甫一上朝,于若薇便来找如意:“典乐,方才,司正局着人请你过去。”
“劳烦典簿通告,请稍候。”如意对镜理了一下发髻,又整了一下衣裙,她并不知所谓诫饬是要如何,但听昨日元齐的意思,大概是找了个人来骂自己一顿?
“如意,我随你一同去。”小菊见状,担心如意,也整理衣裳准备出门。
“不必了。”若薇举起手上已领好的宫牌:“今日陛下命我,随典乐同去。”
“如此,有劳典籍了。”如意看着她笑了一下,又向小菊道:“无事,我一会就回的,陛下若回宫,还是你就接着伺候吧,昨日挺好的。”
如意随着若薇出了宫,一路无话,到了司正局,到了厅堂上,韦宫正早已等在那边。
“奴婢拜见宫正。”如意向坐在书案后面的韦宫正屈膝施礼。
“昨日御苑失火之案,圣上已决。今日,我依诏命诫饬予你。”韦宫正正色向她道,语气颇严厉,又向若薇道:“请典薄秉笔录供。”
“是。”于若薇领命往一侧的书案走去、坐下提笔沾墨,原来她早就有安排干这差事。
“梁如意,昨日禁中,御苑失火,乃汝所为,是何缘由,经过如何?”韦宫正见于典籍准备毕,开始诘问。
“奴婢之前在延和殿侍奉御前笔墨,陛下曾命奴婢将写废了的御笔诸页焚毁;奴婢遂私下于御苑僻静之处焚之;焚毕已完全扑灭未见明火,未想那日风大,复起明火,点燃一旁枯叶,是以致之。”如意按着元齐给她的条子说了一遍,把缘由改成奉御命烧纸,罪责全部推成了无心之失。
“宫规禁条,皆逐一列明细,汝可曾谙悉?私动明火乃严禁,汝可知之?何以犯禁?”韦宫正继续问道。
“奴婢谙熟宫禁,知不可私动明火,只是一时为图省事,未经报备,故将诸日废纸攒积一处,一并……”
“请典乐重答此问!”未等如意说完,宫正却打断了她,又向若薇道:“此答废了,请典薄重记。”
这还不能随意答?难道这都有规矩?可这问题元齐没给过她稿子,如意也没有准备,只得现想,看来明知故犯是不行的,不懂规矩更不行,那就只能再拉元齐垫背了:“奴婢谙熟宫禁,知不可私动明火,只是君上所差,一时心急,只想着赶紧烧了,误以为得了圣谕等同报请,故才铸此大祸。”
韦宫正点了点头,算是过了,又问:“此事,汝如何视之?日后,当如何改之?”
这个如意倒准备好了,直接答道:“今日之事,皆由奴婢一人而起,实是奴婢之错,罪无可恕。日后,自当重谙宫规,行事唯谨慎,决不再犯禁。”
宫正又诘了几个问,如意一一作答,最后方才说道:“依宫规,私动明火,当杖;致失火,当流;陛下念你侍奉勤勉,事出有因,又未延及他处,以致大失,故从轻发落:先行诫饬,期半年,判杖二十、罚俸一年,期后再决。”
“是,奴婢谢主上圣恩!”如意舒了口气,这就算完了吧。
于若薇将所录的问答重新整理了,又仔细誊抄了一遍,教如意签字画押摁了手印,然后呈给了韦宫正。
宫正拿过记录,从头到尾仔细核对无误,于是道:“梁典乐,诫饬已毕,你们可以走了。”
“是。宫正,那然后呢?奴婢要怎么样?”如意不太明白,是不是画了押就算完事了,还是自己这半年内需要怎么做。
韦宫正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微微一笑,答道:“还请梁典乐重新谙悉宫规。”
“是。”如意只得红了脸应道,与若薇两人退出了司正局,往回走。
“典乐不必担忧。”若薇边走,便向如意道:“陛下宽和仁慈,只诫饬,这可是大恩典了。”
如意听闻,谦道:“我确是不懂的太多,还请典薄赐教。”
“诫饬不过登录了,挂在典乐的名下,期内不得晋、不得赏,但若真有功,便可消抵决罚。”若薇解释给如意听:“典乐才方晋了位份,却是什么都不影响的。”
“原是这样,多谢典薄。”如意大概懂了什么意思:“那这无功便是过,到头来却还不是一样的。”
“典乐你实是多虑了!”若薇提醒她道:“半年之期,典乐如此受陛下厚爱,何愁没有可抵之功?”
“典薄你只怕错会了圣意了,陛下与我,并非外界所传那般,我自有各种无奈无法可与人说。倒是典薄你,奉笔草诏,才是真正深为陛下所重的人。”如意笑了一下,她已然觉得若薇对自己似有敌意,但终觉她也许只是因为同在御前侍奉,难免暗中相较,心中对她仍存好感,毕竟才华难得,心思多些、心气高些也是常理。
若薇见她如此说,也只回以一笑,两人再不多言,一路回了福宁宫。
几日后,西廊之上,不经意路过的施蕊,碰到了正从延和殿出来的于若薇。
“典薄如今满面春风,常伴君上左右,想来颇得圣心啊。”施蕊打量了两眼若薇,笑着称赞道。
“娘娘过誉了,奴婢不过职责所在。”若薇欠身拜道。
“我正要去御苑散心,前日里读到了一句诗,不甚理解,偶见典薄,不如一同走走,正好也为我解惑?”施蕊询问道。
“奴婢岂敢称解惑,不过向娘娘讨教一二。”若薇谦了一句,便打发随行的掌宾程寄秋和女史关临风道:“二位先请回福宁宫吧,我与娘娘论几句诗。”
说罢便随着施德妃,并随侍的邱雁,一同往迎阳门外而去。
“我前日读书,看到有一句诗:肇允彼桃虫,拼非维鸟?此为何意?典薄为我解释一下吧?”施蕊一边走一边说。
“娘娘,这是上古时,周公归政后,成王自勉之句,其意大致,小雀若羽翼丰沛,转眼便可成大鸟。”于若薇大致解释了一下,这句诗寓意昭然,只怕是施德妃故意问起,而不是真的不解其意。
“所以,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小雀就是小雀,大鸟就是大鸟,这两者之间,又是怎么可能互为幻化的?”施蕊继续问道:“典薄你说呢?”
“娘娘,此句不过打个比方罢了,出自诗三百中的周颂,题为小毖,颂曰: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拼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故其意所比,无非是,要警惕微末之兆,化而为大祸。”于若薇又详细地答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