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如意又躺回榻上,闭着眼睛静思,不一会儿,只听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1、本章说明,抽完的烟如果不进烟灰缸,直接扔垃圾桶里,多半就会把房子给烧了。
☆、皇仪殿再奠先后 宫巷夜允诺周全
“这么快就回来了?”如意只当是小菊当完值回转屋中,仍闭着眼睛问道:“如何?无事罢?他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那“小菊”却未答话,只行到如意身边坐下,方才开口道:“朕还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如意一听这声音,脑袋嗡了一声,赶紧睁了眼,半坐了起来:“陛下……”
心中暗骂,人主到奴婢的屋里来做什么!脸上,却已然憋红。
“你闯的祸,朕帐还没有和你算,你倒先忤起旨来了,真是胆大妄为!”元齐看着她,语气参不透喜怒。
哦,原来是专门骂我来了!
“奴婢只剩一天不到了,不想再伺候人了。”如意口无遮拦,直述自己为何忤旨不上殿,等待他接着发大飙。
“废话少说,赶紧起来,随朕去皇仪殿。”元齐命令道,全不理会她挑衅之言。
皇仪殿?如意这才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元齐,只见他换了一身素袍,外罩素披风,腰里系着麻袋,头上只簪未冠,勒一条白麻巾,系带垂于脑后,他这是,现在才想到要去皇仪殿祭拜昭仁皇后?
“奴婢今日一大早,已然自己拜祭过姨母了,还是不必另去了吧。”如意想了一想,觉得没什么必要,诚心已致,何复缛节。
“你那是私下祭拜,还乱放野火,和皇仪殿正祭能一样吗?”元齐皱了皱眉,礼节不全也就罢了,还差点把房子烧了。
“陛下不是说奴婢所烧之纸,贵重无比,百金一幅么?那今日奴婢所寄哀思,没有万金也有好几千金,这份诚心,比起陛下现在才想起来要去,不强上万分?”如意反问道,更指责他致哀太晚,才是有所失礼。
“朕今日一早已拜祭过了。”元齐并不是如意所想的那样:“但现下不一样,时辰已晚,就你和朕二人,没有其他人等,也没有繁复的仪式,只安静地和母后说说话。”
如意听闻,不免犹豫,心中自然还是万分想去祭拜的,但是要和元齐一起,又不免处处别扭,即便有什么心里话也说不出口。
元齐见自己如此诚心,她竟仍犹豫不决,只哀声叹道:“枉费母后视你如己出,育你成人,万般钟爱,你却如此不孝!”
“不是这样的!”如意一听便急了:“奴婢现在这样子,若去皇仪殿,那是僭越,只能私底下……”
“你随侍朕前往,谁敢议论!”元齐直接打断了她,不想再听她东扯西拉各种理由:“你去便立时起来,不去朕自己去了。”
“奴婢去,陛下且稍候。”如意算是定了主意,赶紧从榻上起身,从箱中翻出了去年的丧服,披在襦裙外面,又取了早上的白麻巾,覆系顶上,随着元齐一同往皇仪殿而去。
整个皇仪殿素白装裹,殿外丧柱高立,上系丧幡悬垂,随西风飘展;殿廊之下,密挂白纱灯笼,亮如白昼;殿前左右各搭一奠棚,内各有九十九名得道真人、高僧各执法器,念经招魂。
道法清乐之声、唱经念咒之声,和着丧幡于风中发出的“扑扑”之响,低沉悠远,肃穆哀伤。
如意随元齐行至殿中,素烛燃着长明灯,白纱结成祭奠帷,两侧分列仪仗冥器,祭坛之上贡品铺陈,其正中便是先皇后的牌位:魏昭仁傅皇后。
如意只一见此,便不觉泪如雨下,倒地跪拜,至亲至近之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只剩下冷冰冰的一块牌位,如此盛奠不过身后哀荣,姨母至死却都是含恨不瞑。
元齐亦跪伏于地,泪流不止;先皇后于他,虽非亲生,于法理、于情理却皆是母亲,虽不似怀太子那般教养悉心,抑或如意那般的万千宠爱,亦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皇仪殿上,只他二人,孤零零、冷清清跪于灵前,一边烧祭,一边相对垂泪,此情此景,如此熟悉,一如去年在武安王府设坛祭拜之时,人也还是那两人,却又一切皆不同了。
“母后大行前一晚,朕尚在宫中,却未曾料想第二日一早便……”元齐哽咽道:“朕真是后悔,为何那晚没有留下来,送母后最后一程。”
“是,那日是一大清早。陛下再入宫已然晚了。”如意取出帕子拭去残泪,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日清晨。
“其实那晚,母后已有预知,却是朕疏忽了。”元齐望向如意:“你知道那晚母后最后,嘱咐了朕什么?”
“仁孝谦恭?莫蹈怀太子覆辙?”如意并不知道,随口猜了一个。
元齐摇了摇头:“母后最担心不下你,嘱朕以后定要护你周全。”
“哈——”如意扭了头,朝边上出了一口粗气,真是讽刺:“陛下现在,又何必要在先皇后灵前说这些?”
“是,朕有负母后嘱托,可是……”元齐没有说下去,紧锁眉头,泪眼朦胧,换了假设:“若朕今日还是武安王,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
拼了性命?护我周全?如意惨然一笑:“还是奴婢替陛下说完吧,可是贵为天子,身不由己,只能以社稷为重。到底是奴婢自己造孽,怨不得君上。”
“如意!”元齐唤了她一声:“朕不是…….”
“陛下!”如意却打断了他:“有些话,陛下原不该在先皇后灵前说的,何必又要惊扰亡魂?就像姨母最后给奴婢的遗言,奴婢就不会说出来,也请陛下不必过问。”
如意不想再在灵前引起无谓的争执,徒伤了亡人之心,自己就算是日子再难过,也想让姨母在天之灵安安心心,无所牵挂。
二人祭礼完毕,静跪多时,双双平复了心情,方才缓步走出皇仪殿,一前一后步行回福宁宫,已是一勾弦月上中天,宫巷之内再无旁人,只斜照着一长一短两条人影。
“如意,你冷么?”元齐走了几步,觉到了渐起的寒气,看到她衣衫单薄,有瑟瑟之意,便站定回转等了她走上来,解了披风拿在手上,向前示意给她。
“何必呢?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如意推开了他的手:“奴婢可是只剩一天的人,冷不冷又有何好在意的。”
“既然只剩一天,那就让朕替你披一次吧。”元齐说罢,见她不接,直接抖开了披风,替如意披在身上。
如意原想一把扯下来,摔在他脸上,然后扬长而去,但是这一披上确是从上到下一股暖意,倒真还有点舍不得,便用手对抓了披风的两缘,把自己裹成一个桶,说了一句:“陛下的衣服倒是不错。”
“可朕的人不行,是么?”元齐一边说道,两人继续一边往前走。
“陛下也不必自责,都是人之常情罢了。”如意一笑,他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元齐斜了她一眼:“你还真是毫无掩饰?你不看看你,更不行!连衣服都不行!”
“奴婢自然是不行的,要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这下场。”如意感叹了一回。
“如今这下场?”元齐好奇她到底指的是哪桩事:“不还好好的么,什么下场?”
“怎么?陛下这么快就忘了?”如意从怀里拿出了那写这八个字的纸,在元齐面前晃了一下。
“朕还真忘了,这是什么?让朕看下!”元齐故作惊异,问如意。
“喏。”如意把纸递给他,冷眼旁观他打得什么主意,要如何圆说。
元齐从如意手中抢过那纸,却一眼不瞄,直接撕了个粉碎,一语双关:“你还当真了!”
“君无戏言,奴婢如何不当真?”如意见他这么说,心下到底宽慰不少,口中却仍不忘自嘲:“陛下这可是撕了奴婢的保命符,明日怕不是要直接来个痛快吧?”
“你放心,明日朕一定……”元齐再不玩笑,正了色,一字一顿保证道:“护—你—周—全!”
“陛下这么说,不是又是在戏弄奴婢吧?”如意略带讽意。
“朕倒是有心再戏弄你,只是那样你可就真没命了!”元齐转身面对如意,双手扶住她手臂两边:“这么大的事,朕现在不护你,谁还能护你?你还等着,你觉得对你最好的那个人,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救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