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微皱眉头,环视了一圈眼前众人,幸好都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不会胡乱搬弄是非的可靠之人,方暗舒了一口气,转头正色告诫道:“朝廷自有用人其道,节帅还是不要妄议了。”
“大王斯文人,抹不开面子,我可不讲究!”史佑之又朝监军帐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他素来秉性耿直、脾气火爆,但因其父是大梁宫变的首功之将,纵是当年岳父秦悼王出事之时,亦未受过多少牵连,此时自然不会把□□如放在眼中。
一捋络腮胡,转头向秦王请战道:“末将不像大王这般懂得深思熟虑,也没有什么可多顾忌的,明日我便领武宁军的将士们换此处过河,若是朝廷真是怪罪下来,我自一力承担便是!”
少泓心中一惊,随之却是一动,指尖来回擦划着袍子上的绣纹,边脑中飞速思考着今日这事,边冷脸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别胡闹!”
“这如何是胡闹?”史佑之愣了一下,满脸委屈:“大王,武宁军的兄弟们日夜兼程,大老远的急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能斩敌祛虏,尽忠朝廷么!可现在倒好,狄戎近在眼前,却叫我们原地按兵不动等诏书,我看这才是胡闹!”
史佑之的话虽难听,却字字敲在秦王的心上,在场的武宁军将校则立刻跟着节帅纷纷拍起胸脯,大声请愿表明自己杀敌的决心,从京城来的上四军将校虽一时无人贸然表态,但也皆颇为触动,大帐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如此……”秦王展开双臂,安抚下群情激愤的众人,决意道:“也好!监军既已草拟军报奏请朝廷,我们不必原地苦等。明日,照旧按方才所议定的,从中路渡河,当面抵近回撤的狄戎大营!”
众人齐声叫好,只有那个极为谨慎的张虞候略有顾虑:“大王,可监军大人必不会赞同如此行事,若明日又横加阻拦,当如何是好?”
“尔等不必过虑,监军那边我自有处置,绝不会因其一人而误我战机!”少泓回身从兵器架上撤出一支箭,执于胸前一折两半,以示不可动摇之意:“各位将军且放心,我即为主帅,一切皆由我而起,朝廷但有责让,定不会叫诸位牵连到半分!”
言罢,将断箭一丢,朝着史佑之慷慨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只要有自己在,他同样不必考虑担什么责;便散了今晚的议事,教众人各自回帐,早些预备明日的出征去了。
北辕门外,正对着便是已冻如平地的黄河,黑黢黢的夜色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孤零零立在河滩上,独自面对着这冰天雪地,弯腰捡起一枚卵石,奋力向河中掷去,那石子奋力跳了两跳,却只在冰面上砸出两个浅浅的坑,什么也没有撼动。
少泓的目光无奈地从那石子上挪开,仰天长叹了一声,心中的憋闷无以言表,他如何不知,他这兵权来得突然,却拿得也煞是烫手,那□□如分明就是魏元齐派下监视他的心腹。
可这才出发三日,连个狄戎的影子都还没瞧见,便已矛盾丛生,交恶如此,自己这一趟征程还能顺利么?前有穷凶极恶的狄戎,后又如芒在背的猜忌,往后,只怕自己每往前踏出一步,都会无比艰难罢!
☆、化寒冰抛却杂念 殊死战力拼强敌
夜色越来越深沉,满天的繁星映在冰面上,变作一副闪闪发光的奇幻景象,大好江山却如此不太平,孤独的秦王愈发唏嘘感慨,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挫败,不知不觉中,一团火光从辕门内缓缓挪出,向他靠近而去。
“大王,夜深了……”举着火把的史佑之来到了他的身边,给这漆黑寒冷的冬夜,瞬间带来温暖与明亮:“明日还要早起出发,说不定渡河一遭遇便是一场恶战,别在这寒风中矗着了,赶紧回去休息罢?”
“姐夫!”少泓别过头叫了一声,向来人敞开了心扉:“许是我在冷僻之地呆久了,早已远离朝廷纷争,也生疏了沙场该如何用兵,不知为何,这一回北征,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忐忑来。”音调不觉略有些发颤。
“哎,我知道,大王今晚心里烦闷,我也不畅快啊,还不是□□如那厮搅得!”史佑之一针见血点破道:“其实要我说,主上又不是昏君,朝廷能人也多,大王的奏请一上,这摆明了的事还能不照准么?就是这些个监军素来最喜欢鸡毛当令箭!”
“先帝定下的朝廷体制,谁又能够违逆呢?监军不能,你我不能,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少泓长吁短叹,这一晚,除了无奈,心里到底还是反复思考着,前头张虞候问自己的那一问,往后,到底要如何摆平□□如,才能叫他不要坏事。
“大王这是怕没有等到诏旨便擅自行动,监军他会横加阻拦,还会借机向朝廷参劾罢?”史佑之似看穿了他心中的烦扰。
“我没有什么可怕的。”少泓摇了摇头:“监军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惯于自保,我稍稍威压他一番,他必不敢阻拦;至于参劾,我被参劾得还少么?谋叛的罪名也不过如此,又有何惧?我只是忧心,他会搬弄是非,挑拨天子蒙蔽朝廷,坏我北征大事。”
“哎!大王你可是想多了,朝廷虽然规矩多,可你看大魏立朝以来,只要能打胜仗,怎么都好说;那些规矩不过都是拿来处置败将的。”史佑之展开手臂,指向漆黑的北岸:“唯独这一次不同,败则国破家亡,你我还需留什么后路?”
他的话如持着的火炬,瞬间照亮了少泓心中的阴暗,确实,成败之机,在此一搏,唯有放下所有的杂念,才能不负重托,救社稷于危亡,手缓缓摸过腰间梁帝的佩刀,决然道:“多谢姐夫点拨迷津,是,我们必须胜,必须速胜!”
侧身将节帅的火把擒过手中,往前走了几步贴近岸边,将火把低垂到河面,不过须臾,亮闪闪的冰面上便出现了一汪春水,跳动的火苗映出了秦王脸上释然的笑容,原来,再厚不可催的坚冰,也是可以用那一团热火消融的。
第二日平明,辕门大开,三军整装开拔,己被秦王事先派人弹压过,告诫不要碍事的黄监军,看着眼前不断经过的人马,银光耀目的兵刃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除了腹诽怨毒,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黑着脸灰溜溜地跟随中军同行动。
及到晌午时分,所有人马都从中路过了河,一踏上河北的土地,氛围便骤然不同了起来,毕竟是交战之地且敌众我寡,谁也不知何时便会遭遇敌情。
少泓揣着十二分小心继续行军,一边派出踏白潜行打探敌情,一边叫人分别快马递信给开德府的黎延兴,以及天雄军节度使陈嘉谟,即那个传说中箭法无敌的状元郎,告知自己已过河,要求二人视狄戎动向与朝廷援军互为策应。
至日暮,踏白回报,今日狄戎仍驻扎原地按兵未动,秦王与史节帅便视情选了一处开阔之地筑牢了大营,此处据己有的消息,已然十分迫近狄戎主力,不过十里之遥。
晚膳后,照例召集了所有主要将校共议今日军情,再次确立若敌不动,则魏军当以攻促防,以野战换守城,出其不意三路夹击,力求首胜。教各营以此作战备,更又向黎、陈二人再发公文,明确此计。
这一回,□□如也许自知说话无用,似是变得乖巧了,一言不发不再公然唱反调,只作冷眼旁观,回帐之后则将当日的动向并日后的谋划详细地书成军报,飞马回奏朝廷。
对峙于野的两军并没有僵持太久,第三日一早,狄戎便有所动作,没有再回围开德府,也没有进攻大名府,而是想猜透了魏军的心思一般,直接全力扑向秦王大营而来,似是想把这烦人的援军,在上下包抄之前先一口全吞下。
幸亏早有预备,少泓得了急报之后,迅速集结了三军,迎出二里,选了一处有利的地形按操练已久的御制阵图排开了阵型,前军二道先锋为一万骑兵二万步兵混成,其后前阵设三段弩共二万弩兵,中军六万四方布阵,左右各护重骑兵一万,后压一字排开的后军一万。
寒风凛冽,结阵完毕的十四万人马乌压压望不到边,覆在广阔的荒原上,各就其位、整齐肃穆没有嘈杂纷乱,军旗翻转之声激荡着所有人的心,秦王持□□、史佑之执大刀,分于左右跨马中军阵前,静候敌军前来,预备迎接那一场殊死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