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如此!如意只觉浑身上下空空荡荡,脑中更是混混沌沌,心痛得都要碎裂了,又觉自己失察在先,唯有追悔莫及,懊恼不已,不觉气得直拍身下的长凳。
声音也高了起来:“梨花,他可是阉人啊!你这是什么打算?疯了么?我心里始终惦着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不能委屈了你!如今倒好,放着好好的正房夫人不做,去守着一个阉人?”
见如意急火攻心,梨花反倒平静了下来:“是,都监不比寻常男子,是不能像尚宫与陛下那般花前月下,缱绻情深。但到底早便与我相熟,也算是知根知底。我本只以为,他从前处处奉承我,是因主命而来,后来才知并非如此。”
顿了一顿,向如意忆起了入宫以后的事来:“尚宫没籍之后,我亦充入福宁宫,是御前最低阶的女史,还是戴罪之身。没了尚宫的庇护,只剩每日忧惧,惶惶不安。若不是都监事事相护,时时宽慰,真不知道该如何熬过来。自那以后,我便知都监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总是我害了你。”如意叹了一声,黯然神伤、面色灰暗,作为过来人,她立时觉出这是王浩早就心怀不轨,借机乘人之危大献殷勤!
是,本朝大阉全皆娶妻收养子,面上似与常人无二,王浩揣了这心思也难怪,可为何偏偏要来祸害梨花!以他的滔天之势,外头什么样的人娶不到!
“梨花,开弓没有回头箭,若跟了王都监,你可就守一辈子活寡了?你,真愿意?”如意也不避讳什么了,直切要害。
“我愿意。”梨花决然点了点头:“在这宫里,除了像尚宫这样,能得专房之宠的,余下的娘子,有几个不是守活寡?更别提宫人了。别人可以,我也可以。只求尚宫成全!”
“刘司记,你起来吧。你我不过一样的宫人,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想好便是。我又谈何成全得了你!”如意见她执意如此,心知再无可劝,只呆呆地站起了身子,撑开了伞:“雨小了,我们回宫去罢。”
一路再无多话,回到福宁宫中,天空已然放晴,一双艳丽的同心彩虹悬在天边,各宫人内侍虽不敢随意喧哗,也全出了屋,廊下屋边,齐齐仰头观看这炫目的景像,唯有如意漠然穿过人群,自始至终,没有多看一眼。
进到自己的屋中,略作休息,叫人备了沐浴的木桶,放足了各样香料,全身浸入其中,又不断地加入温汤,在熏得人恹恹欲睡的氤氲中,涤去在司正局中多日染上的浮尘,也更想洗去心中所有的烦忧。
不知不觉,已是晚膳时分,门外脚步声起,是王浩来了:“梁尚宫,陛下着咱家来问,可要到殿上一同进膳?”
如意隔着门上垂着的珠帘,仔仔细细打量着比自己个头还矮着一些的内侍监,愈发心中惆怅,从浴桶中伸出被水泡得发白的纤长手指,从一边的小几上捻了一块油糕送入口中:“不必了,请回陛下,我用过了。”
然后转头向着梨花一撇嘴:“去送送都监罢?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许是还能一起看看彩虹,多好呀?”
梨花红了脸,只摇了摇头,并不去管王浩,取了一大块软帕走到浴桶边:“尚宫,你已经沐浴了一个多时辰了,起来罢?”
“好罢。”如意咽下了油糕,盯着掉在水面上转圈的碎渣,看着帘外的王浩离去后,方叫小菊掩上了门,从水中站起,裹了帕子娇软地躺倒在榻上,由着二人替她擦干侍弄。
一切停当,方觉渐渐缓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沐浴真是折腾人,洗了这半天,感觉也还没洗干净。”又觉口渴,便支走了小菊去替自己再拿些羹汤凉饮来。
随后继续盯着梨花:“你说你要找宦官,也就罢了,怎么偏偏还是这死胖子?他究竟哪点好了?”吞下了那又矮又胖的说辞,叹了口气:“一样的内侍,顾顺不是一表人才?不也是相熟的旧人!你若有难,难道他护你不得?”
“尚宫说的是,顾顺待我也是好的。只是……就算造化弄人罢。”梨花低着头,先替她将湿发用力绞干,才又借梳头之际,悄声打了个比方:“就如长沙王,纵是万般好处,陛下样样不如,尚宫不也还是错过了么?”
如意握在手里的一只花丝钿头应声掉在了地上,她费力地从裹巾中伸手弯腰拾起,对着妆镜左顾右盼,仔细地插好,才回了梨花一句:“休要胡说。”
须臾,收拾好了头发,用了小菊取来的银耳凉羹,便到了掌灯时分,如意这才亲自从衣柜中选了一套衣裙,扯掉了软帕,换上了浅酡红的抹胸和三裥裙,外罩一件透纱绣海棠的短衫。
然后打开妆奁,取出瓶罐,对着镜子,往脸上足足上了三层水粉,扫了两层胭脂,点了猩红的樱唇,贴了硕大的花钿,回头朝小菊和梨花一笑:“我这妆容如何,可还能瞧出我脸上的伤来?”
二人俱是一惊,这妆容也未免太浓烈些了吧?如今时兴的妆容皆以素洁高雅为上,肤色贵天然,斜眼延丹凤,如此白面赧颊的前朝装扮着实叫人惊悚,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述。
目瞪口呆之余,还是小菊先开了口:“伤是瞧不见了,一点都瞧不见了,可尚宫,这装扮也忒媚俗了些,这都晚上了,一会就安寝了,如何还做如此浓妆?”
梨花转了转眼珠,猜到了原委:“尚宫,这可是想要去面圣,故此才以浓妆掩饰伤痕?”又联想方才与自己的谈话,心顿时攥紧了,赶忙问道:“不知尚宫可是有什么事?不会是与我相干吧?”
“瞧不出来了便好!”如意点头称善,又给了她一粒定心丸:“我是要去见陛下,不过你不必担心,你的事我说不管了,便不会再提一字。”
说罢,站起身来,提裙在屋子正中转了二圈:“这天底下,只有一人为主,余者皆是奴。陛下来邀过晚膳,我却之不恭,现下去请个罪罢。” 不再等二人批判这可怕的装束,又扔下了一句:“你们先睡,不必等我了。”便飘然转身出屋而去。
☆、浓妆艳抹入殿堂 怀怨娇嗔负心人
如意行到寝殿门口,却见王浩、福贵等人皆候立在门外,不觉一愣:“陛下可在殿中?都监怎么不进去侍奉?”
“呃……这……”王浩上下打量了两眼她夸张的妆扮,有些欲言又止:“陛下正在殿内读书。”
一旁的福贵不明就里,陪了笑脸补充道:“贵妃娘娘现在殿内,正服侍陛下读书,尚宫可是有什么事么?”
原是这样……如意这才看到二人身后立着的邓宝儿和鲁盛业,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半露的肩臂和媚色的抹胸,只觉窘迫非常:“哦,我无事,只是方才吃撑了,出来院中闲逛消食罢了。”
说罢,立时转了身便要回去,王浩见状,眨了眨眼睛,伸手拦道:“尚宫且慢,咱家记得方才陛下还说过,有事要找尚宫的,且稍候容咱家通禀一声。”
紧接着狠狠瞪了福贵一眼,吩咐道:“你在这仔细陪着尚宫,等陛下的宣召!”随后迅速推门入殿。
“都监不必了……”如意话才说了一半,就转眼不见了王浩的踪影,此时有心要走,福贵只是不让教她候旨;有心等在原地,陆贵妃在内终是多有不便,一时愈发尴尬起来。
正在踯躅见,殿门又开了,却是陆贵妃从内先行了出来,迎头瞧见如意,没有半分异色,只笑吟吟地往内一指:“如意,快进去罢,陛下等着你呢!”说罢,便匆匆领了人走下台阶,穿过宫院离了福宁宫。
如意呆在原地,懊悔不迭,恨不能有一个地洞能钻进去,这算是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特意来争宠,还叫人主赶走了贵妃么?早知如此,真该先叫小菊来探明情形的。
可事已至此,已是无奈,只得在王浩的反复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入寝殿,未及行礼,一抬头,便迎上了从书案后直直地盯着自己的两道目光。
“陛下怎么如此看着妾?”如意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连那夸张的胭脂都要遮不住了,双手不自觉地护到胸前特意系低了的抹胸上方:“可是妾形容不整,惊扰了陛下?”
“哪里话?只是令白今日的打扮,煞是与众不同。”元齐仍是目不转睛,她这般浓妆艳抹,这般轻佻装束,是何意他自然心领神会,身子不由自主地挪出了半个椅子:“来,到朕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