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妾知道。”如意乖巧地点点头,却不即刻告退,反歪了身子仰靠在他的怀中,双目闪烁,又点了一句:“妾倒是没什么可委屈的,不过这事要是陛下心里过不去的话,何不把身边那个将禁中事透去前朝的人找出来呢?也好为陛下正名。”
元齐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蛋:“算了,天子起居本就皆有注记,朕的一言一行也没什么可瞒的;心里就算过不去,无非是想与令白在园中多处些时日,如今既打算回去了,又何必为此兴师动众。”
如意只是想着将兴风作浪之人揪出来,就算寻不出眉目,至少可以好好借机敲打一番;元齐却不这么打算,流言既起若不能淡然处置,此事只会越闹越大,则对被攻讦的当事之人便越不利。
如意听了他这一席话,参透了人主的用意是在护她,也就不再多坚持什么,起身先告退回自己屋中去了,才出殿门走到宫院中,便瞥见一边的廊下于若薇正垂手侍立,嘴角不禁划过一丝冷笑,走上前去,故意从她身边擦过,却什么话也没有与她说。
玉津园中突然传下了圣旨,随天子游幸的众人这一日皆一阵忙乱,纷纷各自收拾准备回宫,自不在话下;而京畿大内没有随侍的嫔御也陆陆续续得到了城外来的消息,除了不便行动的施德妃,余者皆紧张地预备起明日迎驾之事来。
及到晚间,丽玉阁中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姑姑请……”素来眼高于顶,这些日子却格外失意的窦昭仪得了通禀后,破天荒地亲自来到殿阁门口,将这位来自六尚局的女史延入阁中,语气之间更是十分客气。
那女史倒也很是恭谨,行完了礼,方才跟随入到内室,并不等昭仪开口,自己先述明了来意:“陛下明日回宫,德妃娘娘不能迎驾,娘子为九嫔之首,便是领头之人;今日尚宫叫奴婢前来,就是想请问娘子,可预备得如何了?”
“迎驾所需准备的各样仪仗等等,我午后已问过刘司记,俱已备妥;各宫也都支会到了。”说完这话,窦昭仪左右看看,遣走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心腹的牡丹,才又问道:“不知尚宫是否还另有指教?”
“尚宫其实是想问问娘子,自己准备得如何?”来人并不隐晦,直接挑明道:“陛下此去玉津园,没有携娘子同往,虽时日不长,可却也有阵子未见圣驾了,尚宫的意思是,明日迎驾是小别重逢,娘子又是众星捧月般第一人,这绝妙的机会绝不可错失了。”
“尚宫的好意我懂,只是……”窦映青轻拧了眉头,一如她打不开的心结,喃喃问道:“我听说即便是随驾而往,怕也是见不到陛下几面的,是么?”玉津园中各样春色无边的流言蜚语,不止前朝有所耳闻,这大内后宫之中更是传得夸张荒诞。
“是。”那女史没有丝毫婉转:“奴婢听尚宫提起过园子里的消息,尚宫局的那位主事绝宠于陛下,数日之间,三位娘娘皆不得进御。其势之盛,纵然娘子初入宫之时,亦不可同日而语。”终究是一丝幻想的余地也没有给窦映青留下。
☆、金缕翠羽艳昭仪 绯袍胯带颓尚宫
窦昭仪的心中,素以为与主上于洛阳花市上一见钟情,这份情意自是非比寻常,亦期许甚高,又兼天姿国色、家世显赫,难免以为后宫那些选来的妃嫔多有不及自己,更不提一个狐媚的卑贱宫人了。
可此番去玉津园,自己却未能伴驾,而宫人却破例随侍,本就心中郁郁难平,现在又明明白白地听到女史的这一番话,想到之前圣宠之时的种种恩爱缱绻,一时失了神,呆呆地跌靠在椅背上,满脸挡不住的郁恨幽怨。
“娘子不必沮丧。”来人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开解道:“世间的男子莫不贪色,陛下有时也不能免俗,梁尚宫无非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容,但有机会,便百般挑诱陛下罢了。”
“所以尚宫也叫你来提醒我,莫要错失这般良机是么?”窦映青冷笑了一声,这是要她也去学着那些下三滥的勾人手段么?又回想入宫以后,于若薇给她使的种种法子,确也全是这一类的,竟真还屡试不爽!
情义千金变作皮肉邀宠,映青不觉更加悲凉,立时断然拒绝道:“多谢尚宫美意,可我窦家是名门贵戚,我还做不出与陛下在汤池中狎戏、而被言官参上前朝这般的丑事来,还请姑姑代为转达。”
“娘子言重了,什么共浴、艳舞之类的,多是好事者无中生有,陛下是雅士,纵是好色也不会这么粗鄙。”女史面带笑容,继续劝道:“所以梁尚宫最会揣摩圣意,特以清高之姿独得圣心。”
“请姑姑明示,明日我要怎么做。”窦映青大概听懂了于若薇托话的意思,梁如意除了美色,必是有特别之处能额外吸引人主,只是那所谓的清高?论清高自己还不够么?
“娘子还记得昭献太后丧仪的时候么?”女史提醒了她一下:“众人皆素面拙衣以寄哀思,唯独梁尚宫带了满头的金饰,穿着珍珠缀成的鲜衣,于一片黯淡之中惊为天人。僭越原是死罪,陛下见了却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倒挪不开去了。”
“不对……”祭仪之后便是窦映青最得宠的日子,她记得清清楚楚:“姑姑怕是忘了,陛下虽没有当面发难,可回宫之后,便将她赶出福宁宫去了,直到如今,说起来都还没让她回来呢。”
窦映青并不知当初如意这么做的缘由,只道宫里头还是极讲规矩的地方,像那么不顾一切去搏人主的瞩目,差一差便是引火烧身,终究怕也是没个好。
“娘子有所不知,梁尚宫事后遭遣,奴婢听尚宫说,原是因祭礼当晚德妃娘娘胎相不稳,而她于陛下面前出言不逊的缘故。”女史把天子的秘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窦昭仪。
又添油加醋道:“即使如此恶逆之举,陛下也就不痛不痒地打发她出去住,再后来娘子你也都瞧见了,陛下若真有半点忌讳,出宫当日她那一身耀目的缂丝华服,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所以尚宫是想叫我明日迎驾之时,也要仔细打扮一番,去吸引陛下的目光吧?”窦昭仪似是领会了来者的用意,可女为悦己者容,迎驾这样的大事,自然更是盛装而出,又有何必要特地来提醒呢?
“是,也不是。装扮自是要仔细些,不过倒无需花什么心思做什么奇异的装束,反落了刻意。”女史解释了一番于若薇的想法,更提醒道:“最紧要的是,一定要压过随驾回銮的梁尚宫,让陛下眼前一亮,过目不忘。”
原是这样,可窦映青分明记得出宫送行之际,所见梁如意那硕大夸张的莲花冠和繁复精美的缂丝长外披,艳压群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明日回宫,她多半也是同样的装束,真要盖过她的风头,让人主对自己多看几眼,又谈何容易?
思来想去,窦映青叫牡丹去往最里头的衣柜中,把自己从西京带入宫中那压箱底的几件最华美的礼服都取了出来,一一摊在软榻之上,然后招呼了那女史到近前:“请姑姑瞧一瞧,我这些衣裳,哪一件是能叫陛下注目的?”
榻上的华服件件精美绝伦,那女史看得眼睛都直了,呆了半晌,才缓缓道:“娘子国色天香,要奴婢说,这每一件穿上都是艳绝六宫、无人可及;不过,珠玉为饰的礼服早先有梁尚宫在太后丧仪上穿的那件,刺绣纹饰之类的衣裳再精致也难再比过她那件缂丝。”
然后一指在一堆绯红艳紫中一套醒目的青绿色衫裙:“奴婢
倒觉得这一件清新脱俗,又不是繁复的礼服,越发能衬出娘子婀娜的身段,也更显得与众不同。”
“姑姑好眼力。”未及窦昭仪说话,牡丹先得意地说道:“这一套衫裙,是当年高祖命人以金缕与翠羽织成,进献窦太后的旧物;后来太后年纪大了便赐给了本家的女眷,代代相传,这么多年也没有失色半分过。”
又转头向窦昭仪,进言道:“娘子,奴婢也觉得就这件吧,晚上灯光昏暗不觉的它妙处,若明日在白日阳光之下,这翠羽可是会幻出不同颜色的,配上耀目的金缕光芒,定叫那梁尚宫黯然失色。”
窦映青伸手将那翠羽衣轻轻捻起,拿到一旁的宫灯下,那料子异常柔软顺滑,顺着手臂垂荡而下,犹如画上天宫神女的飘飘仙衣,烛光照映近处,更泛出点点金翠之光,晃人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