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辂由园北宫门驶入,元齐抬手掀起了整幅的车窗帘子,示给如意道:“令白,京畿各座别苑,琼林、景华、宜春等皆为□□修葺,唯独这玉津园,是因前梁旧苑而来。”
“妾听说过……”如意喃喃低语,目光顺着他的手往外而去,果然是秋爽气清,园中参天古树尽皆染上了或艳红或亮黄的霜色,在已往西坠的日头斜射下,绚烂秋色美得如此不真实,却又夹杂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之意来。
隐约间,如意似是瞥见有一高大的身影,看是壮年却也沧桑,于草间林中弯弓满射,又于田头禾间躬身取穗……忙举手揉了揉模糊暗淡的双眼,自叹了一声:“可妾从来也没有见过父皇,草木犹在斯人无迹……”
转过头去,轻扯天子的袖口,低声问道:“陛下可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朕其实……也没有见过梁帝,不过天生英主,既然人人交口称颂,当不虚也。”元齐露出艳羡的神情,低头却见怀中人满脸落寞,不免心中痛惜:“不过令白,虽天妒英才教你孤苦无依,如今有了朕,必不负前诺,定护你一世周全!”
如意缩着肩紧紧偎着他,还来不及感动几分,车驾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麦殿门口,车外王浩的尖声响起,提醒主上已然到达了,如意慌忙从自怨自艾中清醒过来,侍奉元齐下车入殿,众人皆一阵忙乱,不在话下。
和在宫中之时无二,如意和小菊一起被安顿在紧挨着元齐寝殿的侧房内,众妃则分别居于麦殿后苑的各间殿阁之中,一路劳顿,如意抓紧休整了片刻又重新梳洗了一番,便到了晚膳时分,自然也如平常一般,去找元齐侍膳。
“令白,这玉津园中除了可以观稻,还有许多别的好去处。”元齐才没开始进几口菜,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如意,自己带她来这里游耍的种种妙处。
“妾知道……”如意悄悄翻了翻白眼,怎么感觉这位天子和自己一个出不了大内的宫人一般没见过世面:“此间畜养了许多珍禽异兽,多是外番贡来的中原不可见的神兽,什么寺院里的菩萨踩着的金狮青象,妾从前小时候跟着先皇后也都见过一些的。”
“菩萨那是青狮白象,神兽岂是中原不可见,凡间皆不可见。”元齐笑着纠正了她,亲手执壶为如意倒了一盏茶:“令白,不说那些飞禽走兽了,先尝尝这茶如何,可有什么不同么?”
如意疑惑地看看他,怎么才说起珍奇异兽,又突然品起茶来了?端盏品了几口,然后道:“这是按《茶经》的法子煎成的茶,是古法,不同于现世点成的茶那般醇厚,却自有一股珍鲜的清气,亦不失茶香馥烈……”
又想了想,继续装模做样道:“如果妾没有尝错,应是今年闵中新贡的建团。”其实如意并不爱饮茶,相比之下更偏爱各样花果甜饮,故此除了那一水的咸涩味,根本品不出什么好坏来,不过是因为龙凤团饼乃御供,元齐平时只喝这个便随口胡猜罢了。
“正是!”元齐素好风雅,自然对品茶这类事颇为上心,见如意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甚是高兴,更引以为知音:“陆羽曾云,煎茶之水,以山水为上,山水之中,又以乳泉、石池漫流者为上;令白觉着今日这茶用水如何?”
如意暗暗蹙眉,他还有完没完了,膳不好好用,盯着盏茶水纠缠不休,但见他兴致盎然,也就不好去泼冷水,只笑道:“陛下煎茶之水,自然是上水之上,不过妾终是鄙俗,却也品不出与寻常的蠢水有甚太大差别。”说着,并不再去品,只夹了一块黄金鸡,沾了元汁送入口中。
“上水入口甘冽,煎茶饮之可祛百病。”元齐将自己盏中的茶喝尽,细细地回味了一下,解释给身边只顾盯着黄金鸡下筷的如意道:“玉津园中有一甜泉,水尤甘醇,这茶便是用那泉水煎得的。”
如意哦了一声表示明了,心里却暗笑再甜的泉水加了盐煮了茶还不是一样的咸涩,不明白有什么好多讲究的。
“那甜泉之水不但煎茶极佳,还另有一个妙处。”元齐话锋一转,唇角一勾,魅惑地看着她道:“若以此泉沐浴,可祛疲乏,细肌肤,故先帝之时,特地于泉边做一大池,煮泉水为汤入于池中……”
“陛下是想要妾去侍奉陛下沐浴么?”如意挑了挑眉,打断了他,这餐饭吃得可真是费力,元齐说了那么多话还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什么茶什么水,他其实不就是想说这个么?
“是,也不是。”元齐一喜,凑到她耳边:“今日路途劳顿,朕用完膳是打算去汤池解解乏,不过不需令白服侍,你……与朕一同去,朕来服侍你如何?”
如意一惊,霎时脸上羞红了一片,刚送入口中尚未细嚼的一块鸡肉差点脱口掉出,元齐这是打算叫自己一起去沐浴?他怎么能想得出这般轻薄无状的举动来?忙抬首左右看看,确信周围之人并没有听到这般荒淫之语,才略略松了口气。
“于汤池中狎戏,陛下是想学明皇么?”如意放下筷子,郑重地低声提醒他道:“贪色失德,陛下不是素来畏惧前朝谏言,怎么今日倒不怕了?”
“欸~~”元齐只是嬉笑,并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仍咬着耳朵道:“只你我二人知晓,哪来的什么乱嚼舌头的人,朕膳毕先去,等入了汤池把旁人都打发了,你再悄悄地来!”
如意手腕一转,推开他从桌下缓缓滑过来想要握住她的手,断然拒绝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还是庄重些罢!再说了,如今也不是夏天了,秋冬时节,妾沐浴之时从不分心,不然必会邪寒入侵。”
元齐见她决意,默了一会,也不勉强她:“如此便罢了,朕今日就不去了,令白膳后自去汤池沐浴吧。”脸上的笑意倒未曾减去半分:“等你洗去了倦意回来,朕再与你一同好好说说贴己话。”
这话是何意,如意立刻明白了,说起来她既跟了元齐,人主的恩宠自是不会嫌多,可驾幸玉津园毕竟是来观稼的,更还带了三妃,这才一下车便□□熏心,急不可耐的样子,实在叫她欢喜不起来。
有心再想要拒绝,奈何赐浴宠幸皆是圣恩,没有理由说得出一个不字,更想到自己到底是签过那一纸卖身契的,他没逼着自己非要同池而浴已算是开恩了,也只得甜甜地称了一声是,谢过了天子的恩赐。
元齐闻之大喜,赶紧匆匆进完了膳,便亲自送如意出了麦殿,步行从小道穿过一大片郁郁森森的参天树林,来到了早已预备齐全的汤泉阁。
原来那玉津园中的汤泉阁,也有一进宫院,正殿上匾额提着先帝御笔的春露二字,进到其中,却与宫中的完全不同,殿阁内并无汤池可寻,乍一眼望去倒是与宫中普通的殿阁十分相似,卧房的床榻,书房的案架,小憩饮食的桌椅一应俱全。
再细细观看,则是摆设异常贵重乃至有奢靡之前,当为人主御用之殿,帐幔铺陈又多以绛纱为饰,透出一股暖意,兼着说不出的风月暧昧来,殿阁正中靠后摆着一扇绣着交绕芙蓉的透纱屏风,隐约可见后面还有一扇绛纱掩着的门。
元齐送如意到此便止,自顾在东首书案边坐了下来,叫人奉了茶点鲜果上来,略做休息,如意则隐去西首卧榻一侧,早有宫人上前服侍她将穿来的衣裙尽数脱去,换了一件柔软绵厚的及地宽袍,然后引着如意往那屏风后的门走去。
走出门外,却是直直的一条连廊通向草木深处,一阵凉风袭来,连廊边两排立着的红色红灯一阵灯影晃动,如意赶紧裹紧了身上的宽袍,随着引路的宫人走了几步,转过一从老树,这才发现连廊的那一边别有洞天。
作者有话要说:猫出远门爬山去了 请十来天假哈
☆、秋夜香汤戏鸳鸯 刈禾舂稻亲稼礼
连廊的尽头已是春露阁外,一侧是艳色斑斓,虬曲各异的古木成林,另一侧是烟波淼淼,活水引注的一汪平湖,正对连廊则有一露天而作的长方汤池,比大内的汤泉宫不知要大了多少。
汤池之上,筑有能遮荫避雨的屋顶,四围没有墙只有些立柱,柱间也用春露阁中一色的绛纱做隔,极为薄透,晚风拂过,纱角随意飘荡,林间的清气分毫无阻地穿过汤池,又更平添了许多朦胧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