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倒没有诳自己,他真是在看这些东西,只是有必要么?如意突然觉得天子有些可怜,仰头问他:“陛下年富力强,顺其自然何愁没有皇子,如何便要学这些黄老之术?这般刻意求子,真有用么?”
“自然是要和令白试过,才知有用无用。”元齐环着如意,戏谑一笑,又俯首深吻她多时,方才正色道:“令白,朕怎能不急,你若能为朕诞下皇子,朕必立为太子,此生凭她是谁,便再也无人敢欺负你了。”
如意轻舒了一口气,原来他那这么急迫是为了自己?不觉心中甚暖,可又一转念,难免想起从前的愍太子、怀太子来,皇权本是双刃剑,太子反倒怀璧其罪,但终是感念元齐一片情意,没有说出口去。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和元齐腻在一处一整日的如意起身向他告退:“陛下,妾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前头小菊也替妾搬过来了,那妾今夜就不打搅陛下了。”
“好。”元齐点头应允,他也总不能日日都睡在书榻上,又嘱咐道:“朕今晚已经叫梨花过来服侍你,屋里物件若是一时备的不齐,你只管叫她去找赏春。”
如意笑盈盈地浅浅一拜:“多谢陛下,那妾,先下去了?”
“等等……”元齐却不让她走,站起身来牵过如意的手:“令白,时辰还早,夜晚凉爽,朕带你出去走走。”
说罢,带着如意出到福宁宫门外,上了辇,一直来到了迎阳门外御苑之中方才落了地。
清凉的夜风拂在如意的面上,她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又好奇地问元齐:“陛下,这么晚了,怎么还到御苑里来?妾看都看不清。”
“不需你看清,随着朕一同走走便好。”元齐拉过如意,吩咐王浩等人在迎阳门等着,只和她两个人往浓重的夜色中行去。
走了一程,越来越黑,元齐停住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来,转向如意:“令白,你闭上眼睛。”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梁如意一阵疑惑,心里莫名地紧张了起来,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魏元齐鬼鬼祟祟的,想要使什么坏?别是又哪里看来了什么妖术要施在自己身上。
“朕有一样东西想给令白看,但是你先得闭上眼睛。”元齐解释道。
故弄玄虚!有什么神奇的宝贝要在这里给自己看?如意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双眼:“好罢,陛下可不许诓我!”
元齐举起手将帕子蒙在了如意的眼上,然后拉起她继续往御苑深处走去。
“陛下,你不是给妾看东西么?怎么还要走?你要把妾带去哪里?”如意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脚下深浅不平,忙张开手臂往前乱挥。
元齐见状,反身握住她无处安放的手:“朕现在就是带你去看宝贝啊!你不必睁眼看路,只管用心跟着朕走便是,就像小时候一样。”
像小时候一样?是啊,小时候,自己常闭着眼随他把自己往哪里带,那时候从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完完全全的信任。如意舒了一口气,虽心里仍略有猜不透的忐忑,还是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如意又随着元齐走了一程路,呼吸之间,湿气渐渐重了起来,二人止住了步子,元齐绕到如意身后解开覆眼的帕子。
如意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见自己站在一片水边的树林之中,黑黢黢的林中,除了借着月光隐约可见的树干和枝条,漫天飞舞的都是闪着点点光芒的流萤,黄绿的磷光从四面八方环绕着自己,无序地穿枝过叶,恍若仙境。
“好美啊!天上的星河也莫不如此罢!”如意赞叹了一声,忍不住伸出手去,立时边有几只萤火停在她的纨扇上,一闪一闪,如梦似幻。
“喜欢么?”元齐从后环住她的腰,声音缠绵柔婉:“京城之中,市肆繁华,消夏之夜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宫巷内亦燃长明灯,无处可寻萤火之迹,朕从前也没见过,那日偶然得知还有这么一处神仙之地,便想着定要与令白一同前来。”
魏元齐从前多沉迷声色犬马,登基后又常常秉烛夜读,自然晚上不会到这冷僻之地,少见这奇炫的景象,而身前的梁如意,却不是第一次见到,至少,从前还有过难以忘怀的一回。
如意痴痴地盯着纨扇上爬动的萤火,思绪被勾回了数年前的那一日:自然,同样是初夏的一日,秦王世子魏少泓像往常一样带着彼时尚自由自在未识愁滋味的梁公主,在景花苑中骑了一下午的马。
日簿西山、暮色渐起,少泓却没有带她回公主府,只邀她到苑中的凉亭内小坐。
“少泓哥哥,你还不送我回去么?可要误了晚餐了呢!”如意笑着问他。
少泓挥了挥手,一旁侍奉的内侍端上了一大具食盒,返身牵了马退下,只留下她二人在亭中。
“如意,今日不必回去吃了。”少泓亲自解开了食盒的上盖:“我叫人买了奶酪张家的百味羹和酥油鲍螺来,都是你素日爱吃的,我们就在这里进餐罢。”
☆、忆往事幡然醒悟 闻私语痛彻心扉
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耍了一下午的如意早已饥肠辘辘,此时自然馋涎欲滴,等不及说好,更不客气推脱,直接用手掂了一块酥起来送入口中,又喝了两口羹,称赞道:“这张家就是好味道!酥油入口即化,少泓哥哥,你也快尝尝呀。”
“嗯。”少泓宠溺地看着如意,也端起了一碗羹,只是那笑容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如意风卷残云,不一会便吃了个大半,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少泓哥哥,剩这一点,我们拿回去罢,到你府上,你家前阵子不是刚得了许多西域供来的上好葡萄酒么?拿点出来,正好配着。”
“秦王府上今日乱糟糟的……”少泓推脱道:“还是别去了。”
哦!一句话提醒了如意,她眼中只有美食,竟一时忘了一桩极重要的事情:“我才想起,明日便是大哥娶亲的日子呀!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早点回去好好预备一番么?”
“府上众人自然全在预备,不多我一人。”少泓的眼神游移不定:“况且太嘈杂了,我想清净一下。”
“原是这样。”如意嘻嘻一笑,拿起剩下的酥来,仔细地观察了两眼少泓:“大哥,我看你是太紧张了,男大当婚,虽然你也还未弱冠,可也不必这么拘束的,你看元齐,早早的就有一大堆姬妾了。”
“我和元齐不一样,如意你不懂。”少泓是秦王的嫡长子,从小被寄予的厚望自然与那个芝芝成天斗蟋蟀,耍钱,夜夜笙歌的皇子不可相较。
“谁说我不懂,不过就是你想的比他多些呗。”如意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又好奇问道:“听说新妇不是京城贵女,是个西域来的大美人?”
“算是西域来的,她是归义军节度使的女儿。”少泓淡淡地答道,就像在叙述旁人的事一般,归义军节度使曹文运扼守河西要道,经营多年,堪称一方之主,秦王为他定下的这门亲事,目的何在不言而喻。
“哇,那不就是传言中的回鹘公主么!”如意两眼放光,惊叹不已:“少泓哥哥你真是艳福不浅,人都言回鹘盛产绝色美人呢!”
“亦不尽然,只是她的母亲是于阗公主,西域世系交杂,身世已不可细考……”魏少泓不想再多提这位明日就要过门、却从未谋面的异族女子,只盯了如意看了许久,突然道:“如意,你的簪子歪了。”
簪子歪了!如意忙伸出手到头上从左摸到右,又从右摸回左:“没歪啊,少泓哥哥,你再帮我看看,是哪一支?”
“我来吧。”少泓鼓起勇气走到如意身后,抬头拔掉了她的定髻簪,送到她眼前看了一下:“这一支歪了。”
如意的长发如瀑而下,少泓又从她头上拔取了一方花鈿,沿着垂发细细地从上梳到下,方才重新盘起,插簪定髻。
“如意……”少泓心中一阵莫名酸涩,终于勉强说出了一句早就想说的话来:“这么好的长发,墨如漆,光如鉴,我好羡慕将来那个,能每日为你梳头簪钗之人。”
“每日梳头之人?你是说梨花么?你羡慕她做什么?”如意晃了晃脑袋,确认发髻毫无松动:“少泓哥哥,你这手法也不比她差呀。”
少泓回到如意身前坐下,惨然笑道:“不是梨花,其实还有一人,你将来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