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只是不语,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元齐思索片刻,翻身上了榻躺在她身侧,从后面环抱住她,轻抚她的面颊,却被一点冰凉的东西湿了指尖。
大悲无声,彻悟无言,元齐心头一紧,牢牢拥紧了她:“令白,别这样,朕有万般不好,你只管说出来,只千万别堵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
未及如意理睬,王浩进到殿门内,向主上禀告,四妃已经议定了如何处置章弄月:“陛下,陆贵妃方才来前来求见,小人不敢打搅陛下,只叫娘娘先回去了。”
“什么事,说!”元齐放开如意坐了起来,理了理袍衫。
“是关于章婕妤的。”王浩远远地偷瞄了一眼主上阴郁的面色,又扫了一眼一旁横卧着看不见脸的如意,陪着万分小心跪禀道:“娘娘们已经查实,章婕妤当时确实是站在梁尚宫的对面,并无证据可指婕妤推倒了尚宫,想来是尚宫跪迷糊了,一时指错了……”
“一派胡言!”元齐不等他说完,一脚把那面前地上那断了的汤匙踢出老远,怒道:“这点事都查不清楚!把章弄月发到皇城司去,叫冯易审!”
如意在榻上听得真切,翻过身来抹了几下眼圈,用手搭着元齐的肩也坐了起来,反劝道:“天子做久了,陛下如今的脾气真是见涨,好歹也听王内监把话说完,再行发落罢?”
她料陆纤云必不会当众颠倒黑白,但她惯于迎奉上意,又能借机立威,此事也绝不肯轻易这么草草了之。
嫔御本人送皇城司鞫讯,若非罪大恶极,本是没有先例的,王浩见主上一时之怒,正不知该如何劝谏,恰如意开口解了围,不觉如释重负,连忙继续禀道:“但娘娘们也查实,章婕妤事发之时,并未看得真切,却妄言污蔑尚宫有意损毁祥瑞和龙佩,实属搬弄是非,心机叵测,故贵妃奏请陛下降章婕妤为美人!”
降位分?陆贵妃果然处事得当,不但把真相照实还原了,给的处罚也是恰到好处,如意低头拨弄了一下元齐送她的扳指,问王浩:“陛下叫她跪到日落,她跪了么?”
“陛下的旨意,章娘子岂敢违逆,自然是跪了的。”王浩答道。
“那她人还好么?难道没有中暑么?”如意追问,又别了头向元齐:“不需要陛下也给她送些石膏汤去么?”
“呃……”王浩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实搬话:“小人问过柔仪宫的人了,说是并无大碍,只请陛下和尚宫放心便是。”
午后酷热,自己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她能撑到日落?想必要么就是没跪多久,要么就是有人特别替她遮阴送水,如意嗤笑一声,故意向元齐道:“陛下瞧见么?章娘子跪了一下午都安然无恙呢!所以原是妾自己命薄,怨不得别人。”
“无事生非,扰乱后宫,实属可恶!”元齐懂得如意的暗指,怒骂了一句,又停下来犹豫了片刻,故意作色给身边人看:“王浩,你亲自去和贵妃说,只降品级不足为戒!另杖三十,以儆效尤。”
“罢了!”如意却拉住了元齐的手,制止道:“章娘子这般娇软的美人,比不得妾皮糙肉厚,万一打出事来,陛下难免落个暴虐的名声。
更何况……”如意一边摆手示意王浩赶紧下去,就按陆贵妃判的来,一边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帝一眼:“不过马前卒而已,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元齐目送王浩离开了寝殿,也没有多做追究,只缓缓顺着如意的话道:“施德妃,是么?”其实他早有察觉,只是从未提起罢了。
如意一脸落寞,慢慢站起身来,往厅中走了两步:“陛下既然看得明白,又何必再问妾。”一抬眼,却看见寝殿正案上的花器里,竟赫然插着那支断了茎的并蒂莲!
☆、借瑞莲求结同心 思改宗以避旧怨
元齐这是什么意思!如意目瞪口呆,明明记着他曾和自己说过不弄这套玄虚了,竟还有兴致在自己中暑昏睡在床之际,急急地把祥瑞搬来寝殿里供着?
只可叹人主骨子里的喜恶,岂是一日两日就能轻易改变的,这祥瑞就算是被自己折了茎,也还是他的心头宝!看来韩敏敏是错算了,人主还真打算搂着那花一起睡觉呢!
“令白,是,其实朕都知道。”元齐从后走上,扶住了她,继续述说施德妃之事:“都是朕的不是,没能护住你。”
如意偏了偏头,略回首,都知道?他一定不知施蕊还曾直接下毒害自己罢?那今日,要不要告诉他呢?未曾开口,如意还是先做了一番试探:“陛下都知道,可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非陛下不能护我,只是不想罢了。”
“令白,朕有难处,你知道的,若没有施太尉,朕做不了这个天子,朕不是那不懂感恩之人,终究还是要给施家些体面的。”元齐的身音微微颤抖,心里难过非常,他怎么会不想护如意,只是有的时候不得不装聋作哑,这样的误解又该如何澄清?
要这么说,没有梁帝,他大魏更是何来的江山?如意轻叹一声,知道自己不必提起什么毒害之事了,她也不愿看元齐左右为难的样子,只回过身子面向元齐依在他怀中,悠悠问道:“陛下的苦衷妾了然,只是不懂,就为了那身下的龙椅,真的值得么?”
“本若是为了令白,自然是值得的……”元齐面色暗淡,欲言又止,他与如意走到这一步尴尬境地,早已背离了自己的初衷,始料未及:“只是事到如今,朕也没有后路可退,终是太多身不由己。”
“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料人人皆是身不由己。”如意感悟,脱开身去,走回榻边端起凉了的汤药一饮而尽,将空碗底示给元齐:“妾也一样,纵然这般苦涩,再不情愿,忍耐一时也就过去了。”
言罢,丢下空碗,拿起衣架上的透纱长褙子披在身上,朝元齐浅浅一拜:“陛下,时辰不早了,妾先告退了。”
魏元齐不等如意直起身来,便一把钳住她的手腕:“令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你身子还不好,就在朕这里养病!”
“妾还有什么去处?自然回尚宫局,妾自己的下处去啊。”如意扬起下巴往并蒂莲的方向挪了挪,嘴角带着一丝讥笑:“陛下的寝宫,妾不配睡在这里!什么长白毛的老鸹,三条腿的□□才能与陛下同室而居,哦,对了,还有卫懿公的大将军们。”
元齐顺着如意所示看了一眼,她怎么突然又提起这茬来了?忙解释道:“令白,你误会朕了!朕既答应过你,不再多着意祥瑞之事了,自然说到做到。”
说着,一手抓着她牵到那花瓶前,另一手从瓶中取出那并蒂莲递给如意:“这花并非祥瑞之意,只是朕特地取来给你的,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令白,朕的心意你不懂么?”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如意接过并蒂莲,指尖轻轻摩过那含苞待放,娇鲜欲滴的花瓣,果真是一样情深,十分心苦,美则美矣,元齐亦算是对自己有心,只可惜……国仇家恨终有芥蒂。
如意将那花插回了瓶中,抬眼问元齐:“可是陛下,若非一茎孤引绿,何来双影共分红?不是同根而出,又怎能同心相偎?”
元齐不意她竟能借句直指要害,也想不出能对上的话来,只紧紧搂住她重新拥回了榻上:“朕不管,朕就是要与令白永结同心,如这瑞莲般成双成对,再不分离!朕不许你回尚宫局了,就在这里陪着朕,等大好了,朕叫人把你原先的屋子再收拾妥当,平日无事就住在福宁宫里。”
元齐这是想把自己护在身边?如意望向他,长叹了一声:“陛下倒是一番苦心,可是妾终不能与陛下时时绑在一处,也许今晚是躲过了,明朝又如何呢?真若有心谋害之人,朝堂之上公然发难,也不是没有过的。”
“令白,别想那么多了,身子还不好,先进些点心,早早歇下罢。”元齐替如意将透纱褙子脱去,重新替她盖上凉被,又拿起重新温过的粥羹。
喂如意吃完了晚点,又叫了人来服侍她漱了口净了手面,撤走了东西,元齐才拿过一柄纨扇轻轻摇动,边替她扇风边保证道:“令白,你要信朕,你与施氏,朕一定能处置好的。”
所以元齐还是想要和稀泥,想要相安无事?贵为天子,他未免太天真了些罢?如意一笑,低下头拨弄自己的丹蔻,也不说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