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道理?”元齐抬首看她:“欺君,忤逆,私逃,毁损御赐之物,哪一样不够你一顿好打的?”
“是,妾不敢求宽恕。”如意咬了咬唇,她知道那都是些借口,自己一时言语不慎,触到他的心经才是真正的缘由。
可闹腾了这一晚上,最后还不是自己倒霉?只得哭丧着脸,哀声道:“可陛下,也总得先听妾把话说完罢?”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元齐心情复杂,他听如意那一番话,心中实在酸涩难耐,无处排解,可说到底又如何舍得动她。
“欺君,是;忤逆,是;私逃,也是。可妾并不是故意要损毁御赐之物的。”如意拿过银罐,捧在手上示给元齐:“那柄戒尺,原是陛下用来教训妾的,妾为此心灰意冷,想要与陛下决断,幸亏陛下亲自寻了妾回来,才有今日,不然,妾与陛下也许,从此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说着说着,如意回想起旧事,又不免红了眼圈,声音哽咽。
元齐立刻心中大恸,是啊,他和如意如此艰难方有今日,自己却如何不懂珍惜!岂止是不能再见,简直是差一点便生死两隔,她心口那刀伤也才好了没多久吧?
他伸手拉过如意,把她揽到了怀中,用手指抹了抹她湿漉漉的眼眶:“看把你吓的,朕不过说笑一下而已,你竟当真了?还有,不许哭,不然朕要是真的恼了,可说不好。”
“嗯。”如意乖巧地应道,如释重负,只又继续把话说完:“陛下把戒尺赐给妾,妾以为陛下的意思,是往后再也用不到它了,原本是要把丢了的,可如此好的紫檀,终是不舍,妾便把那戒尺找人研成了檀香末,时常带在身边,也算是谨记陛下的教诲。”
檀香末?元齐惊得张了口,差点没合拢,用手指点了一下如意的鼻尖:“令白你怎么这么傻?白檀才是檀香,紫檀没有香气,是做不了香药的。”
呃……这是如意第一次知道檀木也是有分别的,亏她还当个宝!顿觉难以为情,可又不甘承认,忙开了盖子,凑到元齐的鼻前,强词夺理道:“并非啊,陛下你闻,这分明就是檀香的气息。陛下身上有的味道,妾岂会闻不得出来?”
“是有些相似,但不是,令白若喜欢这个味道,朕明日另给你些好白檀。”元齐抬了抬眉毛,努力克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人都道梁公主才学出众,博闻多识,朕怎么觉得你……徒有虚名,什么都不懂呢?”
“陛下又不是第一日认识妾,茶花香画这种风雅的东西,妾自然都是不懂的。”如意嘟着嘴,她自幼所学,都是些大道哲理,德行也以素检为贵,奢靡享乐的东西多不在行,唯一知道的那些,还都是元齐私下带她玩的。
“朕知道。”元齐捧起她的脸,深情道:“令白所擅,非这些俗务可比,所以令白,本来就是圣人呢?”
“妾要是圣人,也不是陛下宫里的圣人。”圣人意指皇后,如意却不想再听他提起这事了:“妾不会取悦人君,不善字画,不信道法,不会制香,更赏不来那国色天香的牡丹,简直就是朽木一块,配不上陛下。”
元齐听如意这话虽短短不长,却酸出天际,把他自己、连同后宫中的几位宠妃,乃至今日的窦映青全都讽刺了一遍,不免窘道:“令白原来这么会吃醋呀?朕倒是低估你了,可你这醋实在吃的没来头,朕今晚真的没有与窦氏亲近,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真的么?”如意将信将疑地抬头问道。
“朕骗你作甚?”元齐反问道:“朕若幸了窦氏,会不把她带回来么?朕就是再薄幸,也不至于德行如此不堪罢?难道令白觉得朕是始乱终弃之人?”
“陛下先去无端撩拨美人,可又不带她回宫,这和始乱终弃又有什么分别?”如意讲话直白,毫不留情面:“更何况窦氏那么有钱,陛下明明早就收了别人的嫁妆了,陛下的德行妾不敢妄评,可如今这么做真的合适么?”
“你这是在故意找茬?”元齐无奈:“朕若纳她,你要生气;朕顾及你的感受,不带她回来,你说朕德行有失,朕到底要怎样才好?”
“妾不是吃醋的人,不会生气的,陛下想纳便纳。”如意斜了元齐一眼,挣脱了他的怀抱:“陛下无需顾及一个宫人的感受,若嫌妾在这里碍事,美人来了,妾搬出殿去就是了。”
如意对窦映青并没有什么成见,就如元齐所言,后宫美人如云,不少哪一个,便如当初宠冠六宫的沈窈,去了也就去了,自然也不多这一个。她所气的不过是自己所托之人,那轻薄浪荡的样子罢了。
“还说不生气。”元齐赶紧又追凑上去,重新环住她,哄道:“不提今晚的事了,都是朕的不是,夜深了,和朕一起歇下吧?”
“是,夜深了。”如意看了一眼更漏,再一次推开了他:“妾今日逛了一整天累了,现在困得很,就在这睡了,陛下也赶紧歇吧?”
说罢,往自己床上一躺,她到底不能容忍元齐前一时与人调情,后一刻便揽她入怀。
“好罢。”元齐自知无趣,也不做勉强,回了自己的床榻。
二人各自躺在床上,回味今日之事,难免心中各有所思,却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曾经的过往种种,岂是一时半会就能烟消云散的。
☆、为故人尚宫敛性 求天机真人做法
第二日,一觉醒来,元齐与如意就都像全忘了一般,谁也再不提起昨日之事来了,元齐看如意照旧如日常般眼中带笑,如意则只是尽心服侍皇帝,没有半分逾越之处,却不似往常那般嬉笑了,元齐问她话,她便规矩作答,不问则常常缄口不言。
“令白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元齐上午没有安排,只在殿中休息撰文,到了晌午,已然仔细观察了她好几个时辰,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直问道。
如意瞟了一眼元齐正在著的文《内东门弹丸壁记》,不免腹诽,高祖贵为天子,喜欢戏弹丸已是少见;可这一位,竟还煞有介事地撰文记之,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换了平常,她早就开口奚落了,可今日只暗自笑笑,双手接过赏春端来的午点,恭敬地奉上:“妾本来就很乖巧的,难不成,听话还不讨陛下欢喜么?”
元齐接过午点,进了二口碧涧羹,便置于在案上:“乖巧听话朕自然是欢喜的,可令白这是心里有怨气,故意给朕冷脸看。”
如意心中不免暗骂,我已退让至此,你却还要不依不饶,口上只道:“妾不敢。”便不再多说一字。
元齐张口一笑,她有什么不敢的?只换了话题,一指盘中那炸得金黄酥脆的蜜裹牡丹花瓣:“牡丹生菜,时令的好东西,你不尝尝么?”只等她如往常般故作谢绝,自己便好再哄她开心。
“妾谢陛下恩赐。”如意对美食本没有成见,平日里时常忸怩作态,那也是要凭心情的,今日她只果断地谢了恩,夹起几柳牡丹生菜,接连送入口中,爽快非常。
如意顺从得出乎了元齐的意料,不免深觉无趣,已然准备揽她入怀的双手,生生地收了回来,枕于脑后,仰身沉思了片刻,复问道:“令白,你今日这般装腔作势,能坚持多久?不怕没几日便露了马脚,朕反不适应了?”
“妾不是装腔作势,妾是真心的。”如意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人都是会变的。陛下变了,妾也要学着改变,陛下不必问妾能坚持多久,也许妾往后一辈子便都是这样了。”
“朕没有变,朕也不希望你变。”元齐郑重道:“还记得么,那一晚,朕允诺你的,不琢为世器,真性何需伤?”
“陛下没有变么?”如意不觉好笑,主动爬坐上他的腿,双手环勾住他的脖项,贴近耳语道:“陛下从前纨绔好色,不学无术,是真的一点没有变呢?真性是个什么东西?真性就一定好么?”
如意身上蔷薇水醉人的香气,立刻包覆了元齐整个人,他心神一荡,揽住她的腰,用力深吸了两口,故意调侃道:“你这是指斥乘舆。”
如意赶紧晃了晃脑袋:“妾可不敢,妾这不是在努力学乖么?也要像别的美人那般,端庄贤淑,善解君意才好,不然祸从口出……”如意迟疑了一下,缓缓道:“陛下总是要责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