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白,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笼络权臣?这是巧柔的终身大事,朕岂会当儿戏!”元齐一脸无辜,他因如意出宫之事,是有笼络施太尉之意,可嫁给施天佑又哪里委屈公主了:“施太尉乃朝中重臣,论权势无出其二者,左卫将军少年才俊,巧柔的这门亲事,有何不好?”
“陛下觉得好,妾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的,这门亲事明明是乱了辈分了!”除了私心,若论其他,如意也确是一时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反对理由,可只抓住了一点便足矣:“德妃是太尉的女儿,公主是陛下的妹妹,怎能下嫁给德妃的子侄辈!陛下你这不是自降辈分么?”
“这你不必担心。”元齐早想过了这个问题:“祖宗旧制,公主出嫁,为避舅姑之礼,多有升行,只要照此,将巧柔的驸马抬一个辈分即可。”
如意从没有听说过,哪位公主出嫁,遵的是这般奇怪的祖宗规矩,为了公主不行礼,还能把爹爹变成兄弟?这不是有悖人伦又是什么!不禁抱怨道:“这哪是什么祖宗旧制,陛下为了笼络权臣,连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么?”
“有唐一季,凡皇姬下嫁,舅姑皆需降礼答拜,古来有之,你觉得不好?那你倒是给巧柔,许一门好亲啊?”元齐闻听,更觉如意误解自己,不免烦闷:“你以为像张太后当初那样,给你许一个,远在关南,年纪又大,祖上的荫蔽也渐少的边将,那才是好亲事么?”
如意语塞,元齐说得不错,对怀庆公主而言,若以世俗论门当户对,兴许还真找不出,能比施天佑更合适的夫婿了,可这明显变了味的姻缘,总让如意难免想到曾经的自己。
“可是,陛下总该问问,公主自己的心意吧?”如意缓缓吐字,提起过往:“当初,先帝也曾为妾,指婚怀太子,世人亦皆言乃天作之合,可就真的一定好么?彼时,不知陛下的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
“朕,自然是……不情愿的。”忆起往事,元齐一阵心痛,当初的武安王,得知梁公主与怀太子订亲,心碎欲绝,可人前除了强颜欢笑,又能如何:“可这不一样,巧柔并没有像你我这般,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之人,她能有什么自己的心意?”
“所以朕想要的事,公主自己作不了主,只能乖乖听陛下的是么?”如意一句双关,既指巧柔亦指自己,少女的心思,旁人如何就能揣摩:“公主如今长大了,有没有意中人,陛下一定就知情么?这么急于为公主指婚,若一时疏忽,公主岂不是终身郁郁?”
“巧柔与你不同,她久居深宫,素来谨遵礼教,循规蹈矩,哪来的这么多心思?”元齐听出言外之音,别过头直视如意:“即便是当初先帝为你指婚之时,你心里是有朕,可也没觉得你有什么郁郁的?何况巧柔了!”
“陛下若是这么说,那便随意吧,天家女子,本就身不由己。”如意闻听不禁黯然,自己本就身世萍漂,任人摆布,可他,既不敢在先帝面前直抒心意,如今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妾若是真的,如陛下所想的那般……违逆本心,攀龙附凤。”如意到底有些心意难平,失口脱出:“三年前妾只差一点,便是大魏的皇后了,陛下如今,只怕是比长沙王都不如!”
三年前?大魏的皇后!这分明是指拥立愍太子之事!这些事……都是谁告诉她的!元齐内心无比震惊,将手中的碗盏置于桌案上,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无名之火。
“令白,朕从未疑过你,方才是朕一时情急,胡说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他知道自己方才失了口,无意间伤了如意的心,此时除了婉言相劝,其他的都先顾不得了:“至于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蓄意挑拨之言,你更不要轻信误解了。”
如意吹了一口气,事实如此,欲盖弥彰,楚王好心提醒的自己,怎么就变成居心叵测,蓄意挑拨了?只不置可否道:“子曰,食不言,陛下还是好好进晚膳罢。”
“倒是谁不好好进晚膳了?”元齐见她仍不释怀,扫了一眼如意盘面前,那纹丝未动的烧羊,又夹了一柳熏鱼到盘中,宠溺地道:“你看看你,这一餐,就只盯着那一盘笋汤吃去了,不进荤腥,这以后呀,人要长得跟竹子似的了。”
元齐不说也就罢了,只一说这话,如意立时微欠起了身子,伸出双手将那一大盆汤,直接连盆一起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也不用筷匙了,举起了那大号的汤匙,准备一人将那整盆汤都吃了。
元齐见她这般赌气,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渐渐透出些许愠色来,扯了扯嘴角,一抬手,示意王浩将那鲜笋汤,从如意面前端起,直接撤了下去。
如意拿着汤匙悬在半空之中,无处下手,停顿片刻,啪地一声将汤匙扣在自己盘中,站起身来略一欠身:“妾吃饱了!陛下,那妾就先告退了。”
进个晚膳进成这样,元齐也是无可奈何,他僵着脸,呼吸粗重,半晌,还是耐下性子换了笑容,站起身拉住如意的手:“令白,今日是朕不好,进膳时间也是长了些;现下不早了,不如就别走了,在朕这里歇下罢?”
元齐说得已是十分委婉,如意却未领情,只道:“妾今日有些累了,不敢打搅陛下。”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妾与陛下一同用膳,难免让陛下不悦,是妾之罪,往后就不来了。”
说罢,一把甩开元齐的手,不等他再说半字,扭头就出了殿门,元齐心中一阵酸胀,跌坐回座椅,自己借怀庆公主结施太尉的欢心,到底还是触到了如意的宿怨旧仇,她这回是真的又恼了么?
☆、阴谋密议萃德宫 欢声笑语太清楼
这一厢,梁如意郁郁寡欢地回了尚宫局,那一边,萃德殿上迎来了惶惶不安的于若薇。
“这么晚了,尚宫怎么突然来了?”施蕊见若薇面色有异,便将她引进了里间隐秘的所在,屏退了左右。
“这么晚前来打搅,还请娘娘恕罪!”若薇行过礼后,与德妃相对而坐,近身交谈:“实是妾刚听到个消息,一时心急了些。”
“说罢,这里没有其他人。”施蕊会意,必是重要的事情。
“呃,是。”若薇清了清嗓子,不知该如何婉转道来,只能轻声直述:“陛下好像要立后了……”顿了一顿,自觉也没什么关子可卖的,直接一气说完:“立梁如意为后。”
“怎么可能?”施德妃闻听,脸色也同样变得惨白,须臾又转成涨红,微张的嘴半日合不拢。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虽说德妃知道主上有意梁氏,可这直接立后,也太出乎意料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么?哪有宫人直接立后的?”
“是妾无意间,听陛下亲口说的。”若薇一脸沮丧:“陛下与梁尚宫一同进膳,席间亲口向她承诺,不日便要迎娶她入宣德门。妾觉得,陛下不像是在……逢场作戏。”
施德妃闻听,紧皱了双眉,用手托住额头,闭上了双目,这消息若是不可靠,那还有什么消息是可靠的?自己素来的忌讳一点都不错,梁如意,果然她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大患。
施蕊默了半晌,方才重新睁开眼睛,也不去看若薇,只盯着红纱灯罩内晃动的烛光,呆呆地问:“陛下这些日子,除了她,还都招幸过谁?”
若薇摇了摇头:“陛下许是一时在兴头上,再没有别的娘子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接下来说的话,才是真正令德妃恐惧的:“娘娘先不必管这些了,只还有一件要紧事,梁尚宫她好像,知道了那转心壶的事情。”
“不行,她不能做这皇后!”施德妃果然惊惧异常,一下子回过了神来,脸上都扭曲了:“她若是晋了位,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族人!”
施蕊的心中此时万分懊丧,后悔没有在如意还是卑下的宫女之时,抓住她犯禁的把柄,直接置于死地,到底自己还是低看了她,如今终是养虎遗患:“若薇,如今还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她的么?无论什么手段,我都愿意一试!”
“娘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她已有十分警惕,想必防备盛严,不好私下举动,更每日常在御前,与陛下同食同寝,风吹草动都有陛下护着她。”若薇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发现主上对如意的深情绝非寻常,此时若再有什么谋害之举,自己和德妃只有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