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中,行到了玉带桥上,元齐站定桥上,望着水面,终于开了口:“如意,你还记得这里么?”
“自然记得,小时候常来玩的。”如意也转了身,去看那水面,淼淼烟涛,无尽往事。
“还记得那一回么?还在晋王府的时候,你与朕一同进宫玩耍。你要玩闹,非得夺了父皇赐给朕的佩剑,就在这玉带桥上,故意扔了下去。”元齐说着,歪过头去看着如意。
“朕害怕父皇责怪,急得赶紧下到岸边淌了水,想要去捞剑,结果剑没捞到,还差点和你前些日子一样,人也掉下去了……”他露出了少有的纯真笑容,一如当年的少年,只是眼中却似有亮光闪闪。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如意把目光收回到了自己搭在玉栏上的手,她还记得,那日后来,突然下了大雨,元齐就把身上的袍衫脱了,举在头上,把自己护在他的身后袍衫的下面,一路跑到了避雨之处。
那时候的自己多么信任他,什么也看不见,就只知道跟着他,随他把自己引向何方,然而如意没有提起这些,只随口问道:“后来呢,那剑?”
“后来回了王府后,父皇找人捞了,自然也免不了狠狠地责罚了朕。” 元齐说着,苦笑了一下。
“所以,你今日找我来,就是来翻旧账的么?”如意也别过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旧的帐也要算么?”
“哪里还算得清,朕只是一时想起罢了……”元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朕今日找你来,是有一桩紧要事,要与你说。”
“哦?我今日倒也有一桩紧要事,要问皇帝!”如意却不去听元齐,直想先将自己心中疑问,托盘而出:“三日前,司宫令来找过我……”
如意缓了一缓心绪,还是先胡乱扯了一句别的:“于若薇现在是司籍了?她要晋尚宫了是么?”
“是。”元齐对事到如今,如意还会对这种事如此上心,感到十分诧异,但仍是解释道:“司宫令告老离宫,倪尚宫待补宫令,宫中缺尚宫,朕觉得于司籍堪当其任,你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没有,随口一问罢了。”如意做好了准备,把眼神从元齐身上移开,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开口道:“那一日,宫令找我,还述了一件陈年往事……”
她鼓足了勇气,问身边的天子:“怀太子薨后,武安王曾经向昭仁皇后求娶梁公主,是有此事么?”
元齐闻听,大惊失色,一脸的不可置信:“如意,你在说什么?”
“武安王曾向昭仁皇后求娶梁公主,是么?”如意转过了身子,这一回,直勾勾盯着元齐,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你三日前才知道此事?才刚知道?!”元齐却不回答她,只又反问于她,他一直以为,怀太子除服当日,母后就已然向她转达了自己的心意。
“是,刚知道。”如意肯定地回答道。
元齐转向桥侧,用手撑着白玉栏杆,低头不语,满脸沮丧,他真的没有料想过,事情竟会是这样,自己的心意她原来什么都不知道,良久,方开口问道:“那司宫令有没有说,母后为何不告诉你?”
“昭仁皇后,姨母她不希望我嫁给宗室,只希望我安安稳稳过一辈,不求富贵显达,但求无灾无祸。”如意清清楚楚地说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还是,让姨母失望了。”
不可能!元齐听完却不相信,母后明明最后将如意托付给了自己,那用意那么明显,又怎么会像如意今天说的那样!
难道是母后诓骗了自己?!元齐一阵心凉,可昭仁皇后终是养育自己的嫡母,恩重如山,斯人已逝,这疑问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能勉强道:“你今日,要问朕的就是这个吗?”
“不,我想问的是,你为何说着闲云野鹤,如今却坐在了这把龙椅上?”如意有些难过,当她听到那旧事的时候,不是一点都没有心动过,元齐从前的憧憬,听上去如此的美好。
“你是想质问朕,是怎么图谋的天子之位么?”元齐直起了身子。
“不敢,我只是有一点,想知道为什么。”如意垂下了眼眸。
“是,你没猜错,朕是谋取的皇位。”元齐坦然承认了,谋事在人,从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喜,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的名字,能够出现在了遗诏上,只能说明,在这之前,已然早就谋定了。
元齐伸出手,轻轻地托起了如意的下巴,凝望着她:“因为朕,曾经天真地以为,只有谋取了储君之位,才能得到心中一直想要的心爱之人;却不曾想,做闲云野鹤,求不得,做了九五之尊,也还是求不得。”
心爱之人?如意推开了他的手:“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不相信这样一个闲散顽劣的庶子,只为了一个念想,短短两个月,就能轻易地得到多少人拼了性命,都求之不来的皇权,分明这是蓄谋已久。
“父皇只剩了我和襄王二个皇子,父皇不喜欢交游大臣、觊觎皇位的人,当然,父皇也许本来更不喜欢朕。”元齐今日,不知为何十分坦然,什么都敞开了心扉告诉如意:“但这事,看着难,实则很简单,二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却必须二选一。崔相国,朕取得他的支持,仅此而已。”
“所以你为了登上皇位,与崔涛达成了交易是么?包括汝南案在内的各种交易!!!”如意下意识地咬紧了牙,扬起了眉毛。
“如意,你为何总要把朕想得这么不堪?崔相一辈子都只为了朝廷社稷,相国不过希望新君,能够秉承他治国理政的方略,而不是全换成那潜邸之人来把持朝纲,朕允诺了他,可这本来也是朕心所想。”元齐扶住如意的双臂,尽力向她解释道。
“朕没有私心,纵然一开始的念想,是由求娶爱慕之人而起,可从朕决定走上这条荆棘险道的第一日,朕就决定痛改前非,励精图治,就知道祖宗的基业、大魏的社稷、天下的苍生,也是朕心所系。”
元齐顿了一顿,咽了几口唾沫,又道:“可是汝南之事,朕确实没想到,一旦陷入了皇权争斗,就会如此艰难,身不由己而难以解脱;可朕更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会和少泓,你们二人……”
“我和他二人是清白!”如意打断了元齐的话。
“你是,可他不是!”元齐看着如意,无比痛心,为什么时至今日,她在这件事上还会这么傻:“算了,今日,不提这事了。”
“不提也罢,那今日,你要说的那一桩紧要事,又是什么?”如意解开了自己的心头疑惑,开始问元齐最先提起的那句话。
元齐一怔,是了,今日是他找了她出来,是要告诉她自己已然做了的决定,可是现在两人说了这些话,他难免又犹豫了。
元齐不敢望着如意,只别过头去看着水面,胸口起伏多时,还是勉勉强强开了口:“朕今日,本是想来告诉你,朕日前已大赦天下,你以往所有的罪过,皆一笔勾销。”
“如今,你想出宫就出吧,朕不拦你,你若想去长沙也便去吧,只是不能像上次那样,一个人涉险,朕派人护送你去。”元齐的声音哽咽了:“你若信不过朕,朕也不讨这个嫌,让伯俭护送你去。”
“你是说,放我走?” 如意确实出乎了意料,没想到元齐他真的会放手:“真的么?”
“君无戏言!朕想通了,不管你为自己决定了什么,只要看到你高兴,朕就高兴;只要看到你安心,朕就安心。”元齐做了肯定的答复,继续道:“朕登基以来,欠你的太多了,也辜负了母后,这不是朕的初衷,朕,终是对不住你!”
☆、旧冤结尽释前嫌 有情人终成眷属
元齐继续望着一眼无边的春水,释然道:“如意,你放心去吧,就像小时候,你把朕的佩剑扔下去一样,只要你想,朕就不会怪你。纵然天大的事,朕愿意为你背负骂名。”
如意听完,缓缓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紧紧咬住自己的朱唇,良久,用手从怀内掏出绣着一枝海棠的帕子,轻轻拂过元齐的面无表情的脸颊:“陛下,你哭了。”
元齐的泪水潸然而下,他转过头紧紧握住了如意拿着帕子的手,终是心有不甘,失声道:“如意,朕如今,真的就再没有半分机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