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一样马鞭,扬长而去,消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
魏伯俭回到了府上,却在厅堂见到了已然到来的元齐,虽是意料之中,却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还会亲自屈尊臣邸。
“如意人呢?”不及伯俭行礼,元齐一把上前就拉住了他手,质问道,他刚扑到楚王府中,就见伯俭从外面回来,便知自己已然晚到了一步,不免心焦如焚。
“陛下此是何意?”伯俭不善诓骗主上,可此时,也只有咬咬牙,为如意多拖延一点时间了:“梁典乐不是,就在陛下的福宁宫中么?”
“朕今日不是来与你斗嘴的!”元齐一下子就看穿了伯俭的心思,吼道:“朕是来拿人的,你把她藏哪里了!!!”
伯俭没有说话,元齐从来没有这么对自己怒吼过,人君震怒,他心里难免忐忑,伯俭之所以得以保全自身到今日,而不似其父兄那般死得不明不白,最紧要的就是识时务,于是一时只得缄了口,也说不出更多的妄言来了。
“说话啊!”元齐见他不语,又气又急又无奈:“魏伯俭,朕待你不厚么!你为何要做这般叛君之事!”
伯俭闻言,冷汗直冒,忙伏地跪拜:“臣罪无可赦,有死而已,可臣不敢欺瞒陛下,臣真的不知道如意,她究竟在何处……”
“你不知道?!”元齐继续吼道:“那你刚才,是到哪里去了!”
“臣方才,在街上送了如意一程。”伯俭也不敢隐瞒太多:“陛下别找了,如意她,早就出城了。”
什么?已经出城了?元齐心中一阵透凉,抓住伯俭的衣服把他拉起来:“出城了!城外哪里?是你的别业么?”
伯俭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陛下,臣真的不知如意去何处了,她一个人自己骑马走的。”
“一个人骑马走了?!”元齐看了一眼天色,惊呆了:“这么晚了,她一个孤身女子,荒郊野外,你就这么放她去了?!你就不怕她遇到不测么?”
“臣也力劝了,可如意说她,不能留在京中,若被陛下拿了去,只有死路一条。”伯俭呼着粗气,拿出了那块写着血字的帕子:“臣恳请陛下,看在故人的份上,就放过她,随她去罢。”
元齐拿过帕子,看了一眼那上欲诛我四个血字,气得只团作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下,长叹道:“伯俭,朕告诫过你,莫要轻信一面之词!你却为何只信她、而不信朕!”
转念又想想时间紧迫,不能再与楚王这般罗嗦下去,斥责的话以后再说也无妨,便不再发作,只直接问道:“她从哪个门出的城?开远门还是南薰门?出了多久了!”
伯俭听元齐这么问自己,不觉甚是古怪,京畿十二道陆门四道水门,元齐他如何就能断定如意走的就只这两道门呢?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故么,忙问道:“陛下是知道,如意要去哪里么?”
“她还能去哪里?你没有脑子么?你这般纵容她,可是酿了大祸了你可知!”元齐气忿难平:“上一回朕叫你去截她,你还是抗旨把她放去了汝南!这回更好,直接帮她私逃?朕倒要看看,到时候朝堂参劾之时,她倒是跑了,你自己脱得了干系么!”
“臣问过她了。”伯俭却不信:“长沙千里之遥,她岂能什么也不准备,就这么只身去了?”
什么也没准备?元齐心里更慌了,如意这是走得有多急:“她没钱么?”他稍稍耐下些性子,还是要把情况先问清楚。
“一百缗,臣把那叠银票都还给她了,可她不要。”伯俭拿出银票,回忆道:“如意说她只想找个僻静之处,隐姓埋名,开个卖猫鱼的小铺子。”
“你信她!一百缗够她的川资,到长沙就足矣,到了地方,长沙王自然有钱给她使。这银票是她卖了朕的羊脂玉扳指换来的……”元齐口上气忿,眼神却黯了下来:“怕是不愿意多拿了。”
又从怀中掏出一纸信札递给伯俭:“这东西朕从不示人,你看了也全作不知为妙。这是抄件,你若不信,也可当做是朕自己伪书的。”
伯俭接了过来,读完那纸上的字,立时变了脸色,跪地请罪道:“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如意出的是开远门,一个时辰还不到,应还未走远。臣请陛下允臣,即刻出城去追她回来!”
“你不用管了,朕亲自去追!”元齐得了讯息,一把拿过那信札重新藏好,转身就欲离去。
“陛下不可!”伯俭见此,忙站起身来扯住元齐的袍子:“陛下这一走,难道也是要去长沙么?国不可一日无君!”
“朕明日抱恙辍朝一日,明晚若回不来……”元齐反身,举起双手扶住伯俭的肩臂:“那就抱恙十天半月,或是一月,你来监国!”又拍了拍他,到底还是信任之人:“这事你办妥帖,别让朕失望了。”
“陛下这是打算要去多久?”伯俭一怔,一个月也太久了些,他真的连社稷都不顾了,定要亲自追去长沙么?
“放心!朕只要一找到她,就会回来。”元齐己然下定了决心,又用手一戳伯俭还拿在手中的银票:“这银票你可是欺君!不把东西找回来,等朕回来,拿你是问!”
说罢,转身出了楚王府,带了王浩并王政敏、张应昌等带御器械,上了特选的御马,急急地亦往开远门驰去。
一夜疾驰,并无半分停顿。
东方拂晓,旭日初升,京畿远郊的郭原之上,田野间已是一抹新绿,间杂开遍了各色野花,自是一派阳春三月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从原野中踏花而来,马上是一位穿着宫中青绿色女官袍的女子,脚穿皂色革靴,头戴方顶幞头,晨风吹起她的绯色披风,扑棱在身后,尽显潇洒俊逸之态。
她熟练地驭着马匆匆飞驰而过,须臾,停在了郭原正中一片古柏参天,石碑林立的皇家陵园之前,那是梁帝的庆陵。
一名上了年纪,须发皆白的守陵内侍正在陵前洒扫落叶,见这么冷僻的前朝帝陵一大早有人前来,不免略感诧异,停下了手上的扫帚。
梁如意下了马,将马拴好,解下披风搭在马鞍之上,又取了随身的包袱,向那名内侍走去。
“老丈,我是楚王府的内人,今日奉了楚王之命前来祭拜梁帝。”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宫牌,举在手中示意给那内侍。
那内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验看了一下宫牌,并无差错,虽略觉得此事不合常理,但仍是给她打开了庆陵的宫门:“既如此,贵人请进。”
如意谢过了他,缓缓地抬脚跨过了门槛,熟悉的堆土陵墓一下子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来这里,十多年前,梁太后与梁王薨逝,她第一次扶灵入殓,梁帝一生素俭,死后亦是薄葬,那时候的庆陵不过一捧黄土几块石碑。今日所见的陵园、宫墙、祭殿等等,皆是后来所修,不免陌生而又熟悉。
如意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缓步走入祭殿,从包袱中取出了昨日在开远门外购置的祭品,摆列牌位之前,焚香烧纸,逐一拜祭了梁帝、梁后和少帝。
如意跪在地上,心中默默祝祷:“父皇,母后,今日女儿是来向你们道别的!女儿不孝,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来拜祭,也许从此再也不来了。”
“女儿不求恕罪,但愿父皇母后九泉之下,能体谅女儿的苦衷,也请父母保佑女儿此去千里,一路顺遂!”拜祭多时,如意再一次逐一叩头,缓缓起了身。
又到堆土陵前叩拜了一遍,在那帝陵的柏树上,折了一支刚出新芽的嫩枝,放入包袱之内,方才向宫门外走去,快出门时,她停了一停,用手抹去脸上所有的残泪,昂首跨出了宫门,毅然向亲人做了诀别。
☆、遇埋伏以命相博 终失手追拿回京
宫门外,此时寂静一片,那年长的内侍也不知哪里去了,如意走到自己的马前,却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忙伸手拨开马上搭着的披风。
果然!她的鞍鞒竟不翼而飞了!如意头上一轰,没了鞍鞒,自己可要怎么骑马?这却是谁这么无耻,偷人的鞍鞒!!!
还未及她细想,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梁典乐,你这是,欲往何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