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翊背过身去,并不离开,门内鸦雀无声。
顷刻,只听到“吱嘎”一声,木门被从里拉开,楚儿扶着两扇门,气鼓鼓地站在那里,门一开,文武不怀好意地一笑,他闪到一旁去,梁千翊却还没有走,他侧身立在雪地里,身上黑色大氅上还沾了一些浮雪,清朗少年,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挺拔的身姿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看着她,唇角轻轻勾起,那眼神里满是毫无机心的宠溺。
楚儿头上戴着风帽,银鼠皮毛被风轻轻吹动,她那一张容颜娇媚的鹅蛋脸,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愈发明眸善睐、冰肌玉骨,她怔怔地看着梁千翊,随即,她嘟起嘴来,两片樱桃红唇微微撅起,虽然鼓着两个秀气的腮帮子,却是愈发惹人怜爱。
楚儿只觉得脸上挂不住,她一跺脚,转身便踩着雪进了屋。
“世子快进来罢,外面天凉,进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翠缕却迎了出去,嘴里殷勤招呼着。
楚儿:“……”
楚儿一记眼刀飞了过来。
文武挤眉弄眼地对着翠缕咳嗽了几声,来掩饰场面的尴尬。
终究还是跟着楚儿身后,进了院子。
毕竟是在寺院里,净室里简单朴素,倒也干净整洁,楚儿身在其中,恰巧这几日心情亦不错,萌萌少女心态复苏,捡几张写字用的粉色薛涛笺,裁剪成合适大小,十指纤纤,如蝶舞翩翩,薛涛笺在指尖辗转数下,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千纸鹤便跃然手上,翠缕用丝线穿成一串,挂在窗前的白色帘子边,门一开,风吹了进来,粉色千纸鹤被风吹动,和白色的纱帘一起摇曳着。
梁千翊踱步走了进来,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只觉屋里太过寒素,唯有窗前的纸鹤,算是简净之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世子坐下喝杯茶便走罢,时辰不早了。”楚儿嘴里不咸不淡地说着,挨着桌沿坐在柳木凳上,手里拿起一本书来,低着头却拿那双晶亮的眸子悄悄往门前看。
只见那双沾着雪泥的金边皂靴,稳稳地走到了窗前,停在那里不动。
纸鹤叠的精巧可爱,凑近过来,能闻到上面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原来这薛涛笺,是楚儿灵机一动,仿照着茉莉花茶的窨制,用春天的茉莉花熏过的,冬日寂寥,无甚花儿可赏,她便让翠缕把这带着清香的薛涛笺拿了出来,叠纸鹤玩。
梁千翊嗅到那若有若无的清香,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他缓缓抬起头来,视线似有似无地往桌前飘,刚好便撞上那双满是狡黠的眸子,俩人双目一对,那双明眸立即收回了视线,佯装镇定地去瞧手里的书。
“我就这么不受欢迎?”金边皂靴停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翠缕已经被文武拉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楚儿腾地一下,脸颊烧了起来。
她莹白的小脸在灯下泛起了红晕,花容月貌更是醉人。
“古人圣贤云,男女授受不亲,夜半三更,你我同处一室,实在不妥。”楚儿眼睛盯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嘴里喃喃地分辩着,只是不敢抬头去看跟前的那个人。
没成想,手里的书“嗖”地一下,被一把抽走,楚儿的手悬在半空中,保持着一副抓东西的姿势,甚是尴尬。
抽走自己书的那个人却气定神闲,梁千翊翻翻手里的手,一边唇角勾起来:“你这书都拿倒了。”
楚儿:“……”
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是又恨又气,恨自己,一见了梁千翊便失了分寸,气梁千翊,总是这样让她下不来台。
她头脑一片空白,正绞尽脑汁,来给自己想一个不那么丢脸的借口。
梁千翊却转了身,他的手往胸前一伸,竟解开了外面那件黑色大氅,楚儿眼看着黑色大氅被他随手一扔,扔到了九弦衣架上,她瞪着眼珠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千翊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双手环起,捂住自己的领口。
“你要干什么?梁千翊,这回这房里可没有迷药,你若是要有什么不轨之举,我立马大喊非礼,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由不得你放肆!”楚儿直呼着他的名字,站起身子来,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一点。
她的脸颊白里透着粉,杏眼圆圆瞪起,抱着自己的胳膊,像一只要炸毛的小狸猫一般。
梁千翊却头也不回,他直奔房里的床榻,用手拈拈床上的锦被,又把那枕头拿起来端详一下,口中发出叹息之声。
楚儿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难不成,他这是在试试床榻是否舒适,真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涌入了楚儿的脑海。
梁千翊却泰然自若,只见床榻上虽然装饰简单,但因为天寒,小沙弥送来了好几床厚棉被,他抱起一床被子,口中叹道:“寺里终究清苦了些,等过些时日,便接你入京。”
他转过身来,怀中是一床棉被,刚好对上楚儿惊呆了的脸,他走了过来,神态甚是轻松,停在楚儿身边,楚儿身子呆滞,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
梁千翊单手抱着被子,他的头轻轻靠了过来,举起一只手,在楚儿小巧秀丽的鼻梁上轻轻一刮,楚儿只觉鼻尖轻轻一凉,一股琥珀清香袭来,不过又转瞬即逝,她的心却被这一个动作撩得泛起涟漪来。
终究是还没有成亲,更何况,他明媒正娶的人,可是赫月,若真发生点什么,那自己岂不是真如同她口中所言,是一个勾人夫君的狐媚子了。
“你在想什么呢?”梁千翊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坦坦荡荡,楚儿忙收起思绪来。
“我——,我就想问问你,深夜来此,到底是为何?”楚儿气鼓鼓,她瞪着一双杏眼,直直地看着梁千翊那张透人心魄的脸。
“这么晚了,我来——,当然是为了睡觉的。”
梁千翊微微抬起一边眉毛,他俯下身子,打量了几下,便将手里的棉被铺在地上,见无甚铺盖,起身又走到那九弦衣架前。
“我听文武说后院里还有两间客房,翠缕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伸手取下衣架上的黑色大氅,又回到方才铺好被子的地方,利落地脱下皂靴和身上的外衣,将那外衣叠好,放在脖颈下,当做枕头,当年在西疆,匈奴屡屡来犯,睡野地里那也是常事。
梁千翊落落大方地躺下,将大氅盖在身上,双手抱肘,脱衣和躺下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毫不忸怩,似独自在自己的房间一般,丝毫不介意旁边楚儿如同防贼一般的眼神。
“我累了,你要是不累请便,若是累了,那床我可没有霸占。”梁千翊垂下眼眸,仔细看上去,他浓密的睫毛似鸦羽一般微微颤动着,高挺的鼻梁下,唇角轻轻地勾起,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灯光下,他就算是闭上眼,面如冠玉,眉眼如画,那张脸也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好好一个世子,不回自己的府邸让人伺候着,偏偏要来这寒山冷寺里跟自己挤在一间净室里。
楚儿心里百般疑惑,她隐约觉出,今夜的梁千翊有些不同寻常,虽然也是一副外表冷冰冰的模样,但他平日里,身上那种压抑不住的深沉之气,却好似少了一些,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躺在自己的房里,蛮横得不讲理。
房内烛光颤颤巍巍,烛芯好久未剪,烛火黯淡了下去,楚儿坐回到柳木凳上,手肘撑着桌子,托着自己娇俏的下巴,淡淡灯影下,梁千翊的侧脸如同雕刻一般,等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痴痴地看了良久。
深夜里这山间本就安静,屋内能听到梁千翊均匀的呼吸声,似是已经睡着了。
看来他所说的睡觉,就是真的睡觉。
楚儿:“……”
☆、我们成亲罢
心头竟有点怅然所失,楚儿意识到这点,立马为自己的不知羞感到害臊。
她用玉手揉了揉自己粉扑扑的脸,脸上的那一层热还没有完全散去,看了看桌上的铜壶漏刻,已经是子时了,楚儿不觉打了一个哈欠,身上也有些乏了,不过脑子里还是浮想联翩,怕是很难睡过去。
梁千翊身上只盖了一层氅衣,雪大天儿冷,楚儿内心作了一番斗争,还是决定替他再盖上一层厚被。
从床上的棉被中挑出一件最厚的,楚儿抱着被子轻手轻脚走到梁千翊身边。
她蹲下身子坐着,身上雪白的烟罗裙在地上铺开,将棉被拉至梁千翊胸前,两人距离很近,楚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琥珀香味,她顿住手里的动作,大着胆子凑近打量着他,这不是第一次见他睡着,当日在南房县县衙里,他替她挡刀,中了毒,昏睡了好几日,她也是这么看着他,还记得那时梁千翊在梦中喃喃自语,口中直唤母亲,她知道他母亲冤死,他身上背负着深仇大恨,这些日子齐寅被废,他多年苦心,算是得以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