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叫乔装改扮,咱们既然要装成回老家的大户人家,总要有丫鬟吧。”千珊摸摸垂到胸前的粉红色发带,“小姐,您也得换身衣服,您这副样子,一看就露馅了。”
夏枫受不了她:“一个丫鬟就够了,难不成俩?”
“哎呀!”千珊急道,“您当然是夫人呀,少爷和少夫人。”
“行了,出城再说吧。”夏枫甩手道。
马车四周挂着香囊绸缎,轻纱帘子随风飘动,香炉里的水沉香袅袅燃烧。
十来个做随从打扮的人骑马护卫在马车四周,看起来散漫且无秩序。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这十几人体格健壮,神态严谨,绝非寻常护卫。
出城前,大夫给萧明忱灌了碗药,这会儿药劲上来,终于睡安稳了些。
夏枫拿着本兵书坐在一旁,看一眼书看一眼人。她被腻乎乎的香气呛得想咳嗽,拿起一杯茶直接给浇熄了。
即使知道萧明忱现在还醒不来,她也坚决不让花枝招展的俏丫鬟上车,气得千珊坐在车夫旁念叨了一路。
柔软衾枕间的这张脸长得恰到好处,夏枫没读过几本正经书的脑子忽然蹦出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盛京地处东南,从盛京到西北,说一句千里迢迢也不为过。
此去路途遥远,萧明忱还一身伤,他们不敢走快了,只能乔装打扮,掩人耳目。
如今天下大乱,只要出了盛京城,王茂的人就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寻。
夏枫下车,仔细辨别周遭杂声,林间只有风吹树叶,动物嬉戏,并没有马蹄声。
“将军放心吧,即使王茂发现了什么,老徐等人也会设法缠住他。”千珊把水囊扔给她,道,“咱们已经快离开盛京地界了,京城那伙吃干饭的少爷兵追不到这里来。”
“我倒不担心他们,就算追上来了,他们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抢人。”夏枫喝了口水继续道:“千珊,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一路走来,太过于平静了?”
“你就是跟羌人打仗打惯了,总觉得敌人都是羌国大军,太好对付了反而不习惯。别愁眉叹气了。”
千珊忽然福至心灵,坏笑道,“宁王是不是快醒了,你不敢跟他对面?”
夏枫白她一眼,停下擦拭剑刃的手指,翻转剑身,当镜子照了照。
镜中人乌发雪肤,低头浅笑的时候剪水双眸巧妙动人。
她骨架比一般女子略大,但身材窈窕,眉目含情,便装也好,铠甲也好,很少会被人认错性别。
若穿女装还会被误认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美娇娘。
前提是坐着不动。
除了自娱自乐,夏枫从来不做这副娇羞表情。她性格坚毅决然,风沙冷厉的粗糙惯了,一想到自己要对着一个男人温柔小意,直接打了个哆嗦。
不行,绝对不行。
夏枫想了想,老子就这脾性,管他什么男人,不接受也得忍着。
自个儿朝思暮想的宁王也不成。
这般想着,她安心地合剑入鞘,直接走到马车旁边掀开绸缎帘子,看到车内情景,登时一愣:“你……”
萧明忱已经醒了,正盘腿坐着,听到动静抬眸:“是夏将军吧?”
他声音透着虚弱无力,一双眼睛却极有神。
“是,”夏枫手里拽着帘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扯开嘴角强笑道,“殿下什么时候醒的?也没听到动静。”
“刚醒,咳,”萧明忱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肉眼可见地抽痛痉挛,满头虚汗道,“咳咳,有水吗?”
“噢,有!”夏枫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忙把自己刚喝过的水囊拧开,递上去。
想上车,但不太好意思,站在车门口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好在宁王殿下是个善解人意的,只见他喝过水,依靠车厢喘了半响,终于把一口气理顺了才开口道:“我想将军是有话对我说的,不妨上车来,聊一聊如何?”
干干净净的声音比当年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略有些中气不足,但一如既往的好听。
这么大一俊俏病美人儿,眼尾泛红,做西子捧心状,虚弱地邀请人上车聊心,谁能拒绝得了。
夏枫简直看痴了,有生以来头一次觉悟什么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男色的色。
她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强迫自己眼睛不乱瞟,良家妇女般矜持地上了马车。
第3章 殿下又晕了。
萧明忱双手合持,就着跪坐的姿势向夏枫拱手作揖:“萧某在此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哎,你别……”夏枫及时扶住他的肩头阻拦,“殿下,王氏乱国,臣身为大庆臣子,此为本分。”
开玩笑,她夏枫虽然把规律礼仪当空气,但大庆一天不亡,夏家就一天是臣子。皇子的礼,她哪儿受得起。
“大恩不言谢,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将来……”
“殿下莫要客气,臣有事入京,恰巧听说了您遭难,顺手而已。”夏枫最听不得客套,及时打断道:“咱们已经快出盛京地界了,殿下可有什么计划?”
你最好说没有,就算有也得跟我回西北。
“暂时没有,我能苟活于世已是幸运至极,哪儿还有什么想法。”萧明忱从小案上捻起一块太师糕,慢慢咀嚼,咽得艰难,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他这副样子,一个人根本活不下来。
夏枫从角落里拎出一个食盒,是临行前千珊塞进来的:“这儿有茯苓鸡汤,是臣府里厨子做的,殿下喝一些吧。”
“多谢。”萧明忱放下点心道。
夏枫在青玉小碗里盛了半碗汤,拿着勺子,看着眼前人发白的薄唇,又心猿意马了。
“怎么了?”萧明忱看她没有把碗递过来的意图,疑惑道。
“没……没事,给,小心烫。”夏枫忙阻止了自己乱七八糟的瞎想,露出一本正经的关心。
萧明忱喝了一口汤,被夏枫直白热烈的目光盯得更疑惑了,抬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没,”夏枫笑得尴尬,“殿下您喝,臣下去安排一下。”
她根本管不住自个儿眼睛,需要冷静冷静。
夏枫慌乱中跳下车,错过了身后萧明忱意味深长的目光。
宁王殿下优雅地喝完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晾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挑起纱帘,仔细探查四周。双目犀利有神,与方才的迷茫无助判若两人。
车外的随从似有所觉,回头看一眼,只见纱帘轻动,马车四角的香囊穗子随风飘摇,他们的女将军百无聊赖地跟千珊背对背嚼狗尾巴草。
萧明忱喝完汤,又强忍难受吃了几块点心,试探着活动一下腿脚,没折没断,是好的。
“哎,殿下,您怎么下来了?”夏枫听到动静,伸手扶人。
萧明忱一身宽袍,举手间袖子滑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交错着几道鞭伤,太阳底下衬得胳膊愈发的白。
夏枫直觉被烫到了眼睛,扶着他下车,看到袖口滑下去连手腕一起盖住了,又觉得遗憾。
“我……”萧明忱回头看她,欲言又止,“我要更衣,你……”
“哦。”夏枫不好意思地松开手,随手点了一个将士,“你陪殿下一起,注意照顾好宁王殿下。”
小将士怕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摔了,忙上前学夏枫一样扶着人,被萧明忱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必麻烦,我一个人就可以。”
“那你小心啊,有事喊人,别走远了,这山里弄不好有野兽。”夏枫不想让他一个去,但这种事儿又不好跟着。
“好。”萧明忱笑了笑。他并未束发,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在西垂的阳光下映出一片阴影,更添了几分风流倜傥。
夏枫被迷得当场失魂,愣看他走远了,才想起来让小将士跟上去。
他们赶在夜幕降临前到了一座小镇。
红霞漫天,晚风拂面,本该是农人荷锄归家,孩童嬉戏墙边的时刻。可整个镇子死气沉沉,满目疮痍。
“这里距离京城不远,怎么会破乱成这样?”萧明忱掀帘看着窗外。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乱七八糟,房屋大部分已毁坏,偶尔有几只野狗四处流窜。
夏枫叹口气:“咱们应该还在盛京的辖制范围内。乱世之下,不是土匪流窜,就是烽火狼烟,除了达官贵人的庄子,哪里还有农人敢种田。”
车马辘辘,缓缓行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萧明忱阖上双眸,面容染上几分悲切,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