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的摄影师这才想起他的相机,抱起相机愤怒不已:“是谁绊了我?”
众人齐齐后退摇头。
摄影师的眼神划过眼前的每一个学生,试图从中找出罪魁祸首,可大家都是一脸的茫然,好似根本听不懂摄影师的话。
摄影师狂躁地来回甩着水,拿着内存卡的女生被吓坏了,忘记了物归原主。
然而,拾金不昧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女生十分诚实地把它交给了警察,并告诉警察也许内存卡里有物主本人的信息,做完这一切,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校庆结束那天晚上,周雪光对傅骢说:“你回北京吧。”
周雪光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她从来不爱看那些牺牲自己成全对方来证明爱情伟大的电视剧,她从来只相信一点,爱情最伟大的地方就是两个人一起克服困难,最终得到对两个人都好的结局。
傅骢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看着孩子即将离家去远方的老父亲。
周雪光点点头,“你有你的跑道,我也有我的跑道,我有很多不舍,但我也充满了勇气。”
只要终点线是你,只要奔跑的方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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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九年校庆已和高三生无关,高摞的书本后,是一双双格外疲惫的眼睛。周雪光快速地收拾书包,赶着回家给傅骢打电话。
说来奇怪,周雪光从来没有和她妈妈说过关于傅骢的事,打电话也从不避开她,也许是从表情语气里发现了痕迹,胡红英对此表示了沉默。
而因为她不阻止也不鼓励的态度,周雪光看出了她的担忧,也看出了她的尊重,于是,在某一天挂电话的时候,周雪光对她说,“我心里都知道的,你放心吧。”
当晚,胡红英把周爸爸的照片拿出来擦了许久,之后,偶尔还会和傅骢聊上几句话。
在校门口见到傅骢,周雪光又惊又喜,傅骢的笑容却在脸上短暂地停留后,快速消失了下去。
“走,领你去吃大餐。”说着,傅骢率先迈开步子。
“你怎么了吗?”周雪光追上去和他并行,拿眼睛看他脸色。
“能有什么事?就是坐飞机太累了。”傅骢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去吃粤菜?还是上海菜?”
傅骢实际上有些后悔贸贸然跑过来了,早知道周雪光心思细腻,不成想一见面就被她发现了端倪,害他现在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周雪光突然说:“你知道吗?我看过一部电视剧,有钱公子哥担心对方仅仅是因为钱看上他,所以假扮成穷小子去追求爱情。”
校庆过了,这也意味着数学竞赛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对于可以高考可以出国有着诸多备选方案的傅骢来说,这次竞赛的成败不会影响到什么,但从前几次通话来看,他也不是那么坦然。
而长久以来,一直以保护者自居的傅骢,也很难向需要他保护的周雪光倾诉他的烦恼和困惑。
“我悄悄告诉你哦,很多画家都是死了之后,他的画才开始值钱的。”周雪光夸张地对傅骢暗示性地挤挤眼,“后宫里啊,妃子死后可以追封为皇后,朝堂上啊,大臣死了皇帝会给他加官进爵,你啊,要是真的很想拿金牌······哎呦别打我头。”
傅骢:“你再说啊,怎么着,我也在考场上死一死,挣个死后荣光?”
傅骢的郁色消解了一些,“我真怕你用想象把我美化了,真怕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你的家境不好吗?你的相貌不好吗?你的成绩不好吗?你的人缘不好吗?”周雪光越说,傅骢的脸就越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喂,你存心气我是不是?明知道我······”
“明知道什么?明知道你讨厌别人用看偶像剧男主角的眼光看你,明知道你讨厌被当成投射浪漫幻想的符号?”
“难道不是吗?”
“傅骢同学,就算剥离偶像剧男主角光环,你仍然是······”
“不要说!”
“······啊?”
傅骢面现尴尬,周雪光顿悟:此情此景,按偶像剧的发展规律,女孩为了安慰鼓励失意颓丧的男孩,是该安排一个表白情节的。她轻笑一声,笑得傅骢脸色爆红,绷着脸硬撑,“不要说什么你仍然欣赏他之类肉麻的话,怎么着,难道小爷不值得你欣赏?!”
“幼稚!”
“幼稚你也欣赏!”
“自恋!”
“自恋你也欣赏!”
回话是凶巴巴的,眼神是恶狠狠的,好像一旦她敢反驳,他就要挑明什么更加惊天动地的字眼。
周雪光怂怂地闭上嘴,悻悻地嘀咕:“小爷小爷的,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谁不知道你一害羞就‘小爷’乱蹦。”
冬日的太阳下沉得很快,暗青的夜色慢慢笼罩上了少男少女,呼出的团团白雾散落无影,裸露在外的皮肤渐渐感受到了寒意。谁也没有说要离开。
“喂,你真的不是要说那句话啊?”
“哈哈哈。”一愣之后,周雪光放声大笑,笑得傅骢又羞又恼,跳着脚用胳膊箍住她的脖子放狠话:“周光光你想挨揍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挨揍?”
“喂喂,松一点啊。”
“我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刻说那三个字,对别人来说会是鼓励,但对你不是。鼓励式的三个字不是你想要的,我感觉,那三个字对你而言是非常纯粹的,你的自尊心不允许我用那三个字鼓励你,你也不稀罕一个不够纯粹的回应。”
动容是什么感觉呢?是一颗心泡在了无边的温泉里,松软又饱胀,仿佛下一瞬就会稀巴烂。你早已把一整颗心一整个人交付给了她,你预料到了一场漫长等待仍旧甘之如饴,然后,你收到了赶赴而来的晴天。
她比谁都懂你,她懂你对“我爱你”的珍视,也用同样的珍视回馈你。
他见过有人在漫天烟花下下跪求婚的盛大场景,见过有人包下顶层旋转餐厅庆生的豪奢场面,他见过许多隆重的场合,听过许多甜蜜的爱语,他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却在这一瞬间无比动容——为这稀松平常的话语里,那一份最最难得的懂得。
“周光光今天不揍你小爷我跟你姓!”
我爱你
一模二模三模,直到高考前三天,放假前,班主任要开最后一堂班会课,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只有王浩发准考证发出的走动声,粉笔和黑板接触的声音。
胡春芳在黑板上写了五个字:相信你自己。
“都别害怕,相信你们自己,你们都是经过努力,最终站在高考面前的,没什么好胆怯的。往长远了说,高考也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次考试,它能决定的只是一所大学,它决定不了人生的成功与否,所以啊,战术上重视它,心态上藐视它。”
周雪光第一次觉得,慢悠悠的语调除了催眠,还可以安抚人心。胡春芳又说了一些保存准考证身份证之类的注意事项,就让大家都散了。
值日生擦掉黑板上的最后一个字,关上窗户离开了。
周雪光环顾整间教室,从雪白的天花板到干净的地面,从空荡荡的桌肚到同样空荡荡的书柜。
怀里做完的试卷沉甸甸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积起了这样厚的一摞,周雪光背上书包,最后看了一眼教室。
出了校门,傅骢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周雪光惊喜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
周雪光和傅骢沿着柳树小路慢慢走,周雪光转头去看围栏里的校园,所有的学生都放假了,教学楼拉起了警戒线,住校生被集中在阶梯教室,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这个校园里,她在水池边喂过金鱼,在篮球场上投过三分球,在桂花树下旁听过一场表白······现在,她要离开了。
周雪光转头去看傅骢,傅骢揉揉她的头。
谁都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雪光笑了,轻轻在心里说了一句:再见了,高中。
晚风轻拂着柳树,傅骢把周雪光送到家门前。
“那我走了。”他说。
周雪光点点头,“等一下。”她跑回家里,拿了一块固体跑下来。
“定胜糕,拿给我。”周雪光摊开手掌说。
傅骢有点诧异,又很快点点头,笑着把糕点交到她另一只手里。
“晚安,6月8日。”周雪光说。
“嗯,晚安,6月8日。”傅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