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消气!”齐老夫人一拍桌子,怒气未歇,“傅家是什么样的门庭?容儿是什么样的出身?她竟也敢说打就打!这样的做派同市井悍妇又有何不同?就她这样的娶进了门,往后家宅永无宁日!”
齐老夫人酣畅淋漓地骂完,扭头见自己的次孙只是听着却不说话,心中更是不平,继续忿忿道:“还有那个方家的丫头!又怎么会住到你的别第去了?我不是已经差人将她送走了?是她又跑到你那儿痴缠你去了?”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自然不难想到这事儿是谁捅到老太太跟前来的。他不想让祖母知道沈西泠的事儿,但如今她知道了,他也并不觉得棘手,此刻闻言神情也是坦然,点了点头,答:“是在别第,孙儿接她过去的。”
齐老夫人见次孙答得如此利索,竟是一丝心虚躲闪都没有,反而被他噎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说了两声“作孽”,又大声道:“你这孩子糊涂啊!那丫头心术不正,对你抱着那样的心思,你还将她留在身边?”
齐婴一听这话皱起了眉,说:“祖母多虑了,文文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齐老夫人冷哼一声,反诘:“孩子?她已经十二岁了!那天裹着你的衣裳睡了一夜,这心思再是清楚明白不过,谁还能看不出来?”
这话却让齐婴一愣。
他之前答应过沈西泠不探问那天她被祖母惩罚的理由,此后他也信守诺言不曾问过任何人,以至于至今他仍对此事一无所知。眼下乍然被祖母点破,他极为诧异。
他的衣服?
什么衣服?初见她那日他在城外的林子里留给她的那件?
……她竟然还留着。
眼下祖母就坐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诘问,可齐婴还是忍不住开了个小差,想象着小姑娘裹着那件衣服睡着的模样,心中忽而有种奇异的感受,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无措。
这于齐二公子来说可真是个极新鲜的感受。
他的确一早就知道沈西泠对他有些依恋,毕竟她家中忽逢巨变,而他又是如今同她最亲近的人,小孩子么,难免会依赖他多一些。他猜测她心中是把他当成了父兄,所以才愿意亲近他,但他也没想到,她会……
齐二公子万事出众,自小就受人追捧,喜欢他的闺秀贵女数不胜数,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甚至心中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可眼下突然意识到沈西泠对他的这种情愫,他心里却的的确确感到一丝异样,当然他对她绝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好像突然被一只猫儿用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令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触。
作者有话要说: 他知道了
第73章 开初(3)
他咳嗽了一声,企图摆脱心底那种无措、以至于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感觉,继而答祖母道:“文文年纪尚小,尚不能厘清自己的思绪和心意,言行偶有失当也在情理之中,望祖母也能垂怜她,不要再提此事,以免伤她名节。”
齐老夫人一见自己这次孙冥顽不化、事实都如此清楚了竟还在替那孤女说话,心中自然觉得他是已经受了方家那小狐媚的蛊惑,越发生气,怒而道:“敬臣!你这是糊涂了不成?她做出那等不要脸面全无教养的事情,还说什么保全名节?”
祖母言辞激烈,齐婴知道已经与她说不通,遂也不再言语。齐老夫人径自叽里呱啦又大骂了一通,却半晌也不见次孙出声,细细一看,见他虽不言不语,眼中的神采却已泛出冷淡之色。
这个次孙自小寡言冷情,让人摸不清他心思,如今因位高权重,周身更平添了一股凌厉深沉的气韵,齐老太太虽是他的长辈,但瞧见他这个模样心里也有点打怵,不自觉就将脾气收敛了些许,想了想,语气放缓,也退了一步,道:“你若真是喜欢那方家的,留人在身边也不是不行,只要不进齐家的门儿,随你怎么折腾都可以,祖母和你父亲母亲也都不会说什么。只是婚姻嫁娶之事为大,那六公主不是个能安稳家宅的,不像容儿娴静端庄——敬臣,娶妻娶贤,你可要想好啊。”
齐婴闻言沉默了片刻。
祖母抬举娘家,数十年来一直如此。世家之间同气连枝本无不妥,只是一旦过当难免就会招致麻烦,他素来觉得祖母对傅家有些过于关照了,但他身为晚辈于此事上却不好置喙,眼下亦不好点破,只能就事论事。
他沉吟片刻,道:“祖母好意孙儿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此事牵涉六公主,恐还要过陛下那一关,孙儿亦无能为力。祖母倘若另有想法,倒可与父亲商量,孙儿全凭长辈们安排。”
齐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自然听得出她这孙儿是将官场上打太极的那一套尽用在了她身上,曲曲折折说了这么几句,看似是温顺恭谨,实则一句顶用的都没有,偏偏他一副都听你的样子,让人也说不出他个不字。
结果老太太将次孙平白叫来一趟,除了发了一通火又被添了一通堵以外,竟是一无所获。
夜风正凉。
齐婴从祖母院子里出来,恰在园子里迎面碰见兄嫂,他夫妻二人倒是难得没有带着徽儿,正相携在园中散步。
双方相互打过招呼,齐云瞧了瞧二弟行来的方向,笑问:“这是刚见过祖母?”
齐婴应了一声,又听大哥问:“瞧你行色匆匆的,是还要回风荷苑?”
他点了点头,很自然地顺口接了一句:“嗯,回去看一下文文。”
话一出口,他却乍然想起方才祖母说她裹着他的衣服入睡之事,一时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有些露头,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好在那时天色已晚,齐云和韩若晖也没瞧出他的异色,齐云只笑了笑,说:“行,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齐婴点了点头,同兄嫂别过,转身出了府。
齐云望着自家弟弟离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侧首和夫人感慨道:“唉,你原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如今一瞧他这每日都往别第跑的模样,倒真有那么些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已经成了家呢。”
韩若晖听言又是得意又是娇气地朝丈夫笑笑,说:“那是,以后我说什么你最好都听着,错不了。”
齐云很是捧场,连忙拍夫人马屁,笑说:“夫人女中诸葛,我都听,都听的。”
夫妻二人缠绵悱恻,在园中说笑不断。
在回风荷苑的马车上,齐婴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沈西泠的事。
他想小姑娘心智未全,如今对他生出这样的情愫,自然不是她的错,而是他举止不当的过失。譬如他一直当她是个小孩儿,偶尔便有些亲昵的举止,时不时顺顺她的头发捏捏她的小脸儿,这便是进退失矩,想来正是因此招致了小姑娘的误会。
所幸她年纪尚小,只要他循循善诱好生教导,她便能分清男女情爱和长幼亲情之间的殊异,如此一来他便不至于错上加错,耽误了人家小姑娘。
齐婴觉得眼下第一步应当是要同沈西泠拉开些距离,往后肢体上的接触最好都不再有,见面也可以再少些,长此以往,她心里那点朦胧的情愫自然便也能淡去了。
由是这么一想,他心中稍定,唯一担忧的是小姑娘性情敏感,万一感觉到他的疏远会不会暗自伤心难过,届时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齐婴一路前思后想,只觉得将一个孩子带大果然是千难万难,比他少年时初回破题策论还要难上许多,而一想到稍后见到沈西泠,他又有些拿不准跟她说话的分寸,一时颇有些头疼。
就这么一路思虑着回了风荷苑,结果进了门却听说沈西泠出门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西泠回到风荷苑的时候已经时近亥时。
其实她从顺南大街离开的时候时辰并不晚,但她没有立刻回风荷苑,想着出门一趟不容易,索性又转道去了那附近的大市和几个小市,细细看了好几个布庄,前前后后兜转了许久才回来。
刚从山下的石阶登上来,便瞧见白松正抱着剑、嘴里叼着一片竹叶倚靠在挂着灯笼的门口。沈西泠不意会在此见到他,有些惊讶,又上前同他打过招呼,问:“白大哥为何在此处?怎么不进去?”
白松将口中叼着的竹叶扔掉,随意地抄着手对她说:“公子让我在这儿等你,说若你亥时还不回来,就让我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