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古低头看了一眼，也弯下腰去捡书信。
书信，自是费扬古的家人寄过来的。而这个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乌拉那拉雅尔檀。
费扬古捡起书信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书信当中的内容，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了起来。
似乎书信里面的内容，让他的心十分缭乱，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士兵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的。对着费扬古请安告退以后，便就离开了大帐。
费扬古坐在位置上，之前的那些困倦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手里捏着那一封信，再次忍不住拆开了。
信中，是娟秀的梅花小楷。雅尔檀的一手正楷字写得极好，看上去都是让人觉得十分赏心悦目的。
虽然里面的内容，让人心中沉重。
“阿玛，请原谅女儿的不孝。但有一件事情，女儿必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您说了。”
“乌拉那拉家这些年的境况如何，相信您也知道了。如今，或许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
“我虽然只是女儿身，但也希望能够肩负起振兴乌拉那拉家的重任。孤注一掷的事情，也希望阿玛能够多多帮忙一二。”
信的末尾，雅尔檀写下了一些自己的构想。
费扬古看得面色凝重，忍不住就咳嗽了几声。正是这几声咳嗽以后，他的面色瞬间就苍白了许多。
甚至，在拿开捂着嘴巴的手帕以后还发现，手帕上头的一点殷红。
他咯血了。他的身子，怕是已经不能够支撑太久了。…
西北准噶尔的夜，格外地宁静。坐在大帐中的人，除了偶尔听见外头巡逻士兵走路的声音以外，再也听不见别的任何风吹草动。
费扬古走在草地上，心中思绪万千。
雅尔檀在信中说出的那个法子，或许是真的是眼前唯一一个能够试一试的法子了。
只是，他的心中仍然十分犹豫罢了。
“费扬古大人，这个时辰出来做什么？”
远处，一个稍稍有些清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费扬古正在思绪当中，听见这声音以后自然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四阿哥胤禛。
“臣见过四阿哥。”费扬古拱了拱手，说道：“夜深了，四阿哥怎么也在外头呢？”
胤禛扫视了费扬古一眼，倒是并不在意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只道：“今夜星空甚好，想要多看一会儿罢了。”
“战事一切顺利，想来不日便要班师回朝。这样的星空，怕是见到的机会不多了呢。”
胤禛说完，又再瞧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繁星点点，璀璨无比。
这样的天空，是紫禁城当中看不见的。可他见到了这样的天空，就忍不住回想起佟佳习梨。
也不知道这个时辰，她是不是已经睡了，正在梦里想着他？
费扬古听了胤禛的话，也忍不住抬头瞧了瞧。
星空很美，真的很美。若不是胤禛说起，怕是费扬古在来了准噶尔这么几个月的时间里头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可在这样美的星空的映照之下，却显得费扬古的眼神愈发得暗淡了。
他已经决定了。
既然，乌拉那拉家已经没有好的前路了。那么乌拉那拉雅尔檀提出来的解决法子，未尝不可以试一试。
纵使是，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夜深了。”
半晌，当星空下的二人陷入寂静以后，胤禛才忽然开了口道：“我也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胤禛扬长而去，独留费扬古一个人站在原地。
费扬古浑身松了松，忍不住就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帐篷。他一路往回走着，一路拖着疲惫的身躯。
前线大获全胜，是在五日以后。
此时的大草原已经一片肃杀，雪似乎即将要下来。
康熙爷最后一仗亲自上阵，自然也是得胜而归。当然，这最后的这一次平定一切的战役，自然也是最为惨烈的。
两路人马前后夹击准噶尔的叛兵，康熙爷走的是正面，已经将准噶尔部落的首领擒获。
而带着后方人马的费扬古，负责的是烧毁粮草，将他们残余的人口俘虏起来。
“启禀皇上，费扬古大人那儿大获全胜，已经烧毁准噶尔部剩余的所有粮草。”
“另外，也俘虏了许多的青壮年。”
坐在马背上的康熙爷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大笑道：“好，很好！”
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心腹大患，总算是得到了解决。
“可是，费扬古大人他…”
话说到这里，报信的士兵就顿了顿话头，才继续道：“费扬古大人受了很重的伤，怕是已经不好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临终之言
战场上有人受伤，其实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对于康熙爷来说，他是没有想到受重伤的这个人是费扬古的。
而胜利以后的这个信息，无疑来说算是一个晴天霹雳的。
任何一个国之栋梁的受伤，都牵动着康熙爷的心。
“快，快去请太医！”康熙爷自然有些焦急，忙不迭地就吩咐着人，然后往大帐那边赶过去了。
胜利带来的喜悦，还来不及让所有人高兴起来，一个噩耗就又再次传了过来。
费扬古病重已是到了弥留之际，怕是已经时日无多了。
大战之前，随行太医从里头走了出来，看着外头的康熙爷，就道：“费扬古大人，不太好。”
“估摸着，也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了。”
康熙爷心头顿时就是一沉，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帐之内，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就走了进去。
费扬古半躺在床上，面色从容淡静。
自乌拉那拉家逐渐衰落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
对他来说，仿佛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他终于不用，再苦苦带着整个乌拉那拉家挣扎了。
“皇上？”
费扬古转过头瞧见康熙爷已经进来，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康熙爷给一把拉住了。
“你受了伤，就不必起身行礼了。”康熙爷的语气十分温和，对费扬古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费扬古点点头，也不问些丧气的问题了，只道：“臣活到这个岁数，靠着祖上的荫蔽才得了官职，实在是算不得有才。”
“此番出征，虽然有了一个稍稍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最后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臣的一生也就如此了。可臣心中，却有一事希望皇上您，能够成全臣。”
费扬古说完，转过头就瞧了一眼康熙爷。
康熙爷脸上仍是那么温和，点了点头就道：“你说吧，只要是朕能够做到的事情，朕都会帮你的。”
“臣的女儿，也快要及笈了。”费扬古道：“她的额娘过身了，如今臣也将不久于人世。”
“臣没有别的祈求，只盼着臣的这个女儿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不要受到她阿玛额娘接连过世的影响。”
“朕会给她指一门好的婚事的。”
康熙爷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费扬古的意思，下意识地也就做出了这样的答复。
可是，费扬古却并未点头。
“雅尔檀那孩子，其实已经有心仪之人了。”费扬古说道：“是四阿哥。她喜欢四阿哥，希望能够嫁给四阿哥。”
这个，便是雅尔檀最后的盘算了。
她阿玛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既然不能在最后关头让乌拉那拉家起死回生，那么便还不如将他的死发挥得有价值一些。
而这个最后的请求，便是乌拉那拉家另一个机会。
胤禛的才能自不必说，雅尔檀更是心仪胤禛的。两全其美的事情，自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个选择还需要康熙爷的首肯才是。
只要康熙爷答应了，在雅尔檀看来，胤禛与佟佳习梨之间的那些情谊算什么？
皇帝赐婚，是整个佟家甚至是皇后也无法拒绝的一件事情。
果然，康熙爷犹豫着就没有回答费扬古的请求。
为什么偏偏是胤禛？
当初太皇太后辞世之前，是为两个孩子赐了婚的。
对于康熙爷而言，他断然是不愿意违背太皇太后的遗愿的。但…他也希望费扬古能够完成自己临终前最后的心愿。哪怕是太子侧福晋也可以，何苦非要是胤禛的福晋呢？
康熙爷想起两个孩子，并肩走在夕阳下的样子，苦笑着就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