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如期而至,半夜的地铁站空无一人,只剩下快线里稀稀拉拉有个别归家的旅人。咔哒咔哒的电梯不由在此时显得突兀而聒噪,身边门店拉下的铁门倒是格外应景,只还剩一个孤单的 711,固执地开着。
有人问,在国际化大都市生活是怎么样的体验,这种体验可能抛去你深入云端站在高塔上俯视众生的某一刻、抛去你在灯红酒绿里声色犬马的某一时、抛去你在星巴克用英文与人高谈阔论着经济走势的某一分、以及抛去你在红磡体育馆里挥舞着荧光棒的某一秒,它的绝大多数时刻,就充斥着你拖着疲倦身躯走出地铁站、瞥见最后一家店还微茫着的那种眼神。
哪怕你只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会、或是顺着身边柱子没由头地靠着,哪怕你从来也没想去买一碗湾仔翅,只要街角还有盏灯亮着、还在不厌其烦地蒸着包子,你就总还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城市里最孤独的夜归人——
特别是,如果你还站在夜色中等着某个人。
接到家已经一点多了——
“你这地方还真是够小的。”明曦踏进亦然逼仄的公寓,发现一个小小的登机箱都足够挡住半条通往客厅的路。“社会主义真是好啊,我打赌我的房租还不到你的 1/3,都比你的大一倍。”
亦然:“哈哈,你看我这好歹还一室户,也算是单身贵族了。一般人就一个 Studio。”
明曦:“搞了半天,我女朋友是个土豪,失敬了。”说着就抱上来献了一个吻,嘴唇透着些晚风的清冷,又散着 Aqua 的清香,双手拖着她的腰边亲边走,长长地吻到了沙发上——似乎是要把这两周的思念都统统补上。
第32章 世界尽头
就算世界都崩塌了,只留一张面海的沙发,还有面前的这个人,大概也都够了。亦然心想、忽然觉得,胸中有棵小苗在漫长的浇灌后、正破土而出,以蓬勃的生命力穿破她的胸膛——
呼吸一下子都变得没有那么顺畅了。
这样的夜晚,是不是无论如何,都该发生点什么?但是时针俨然指过了一点,还是说风花雪月,该有良辰吉时,待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定格在最好的时刻?明曦不知是不是从她不定的神色里捕捉到了某种犹豫,竟非常自觉地解围道:“今天飞了太久, 好累,明天继续好不好?”
明天继续,虽说亦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话说出来,还是让人脸上烧了烧。
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时候,亦然醒了。好像这么多天疲倦的困意,也敌不过想要争分夺秒同他独处的决心。她撑着手在晨光里凝视了明曦半晌——他嘴角挂着微笑,胡乱笼着半床被子侧躺着,半只脚吊在床下,左手无意识地弯在头顶上。不带眼镜的他,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帘子般把桃花眼罩在下面,一束晨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和谐得像是与生俱来的某种装饰。
她轻轻用手指划过眉骨、顺着鼻梁、在轻翘的嘴唇上停了一停、又沿着下颌骨微微刮到耳廓,在耳垂上轻巧地捏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一只手伸过来挠耳朵、仍是没醒。亦然便顺势抓住了他的手,玩弄起根根分明的指节来,这才让对方从睡梦里缓缓回归现实。他揉揉眼睛,尚未习惯早晨的亮光、就被俯身看着他的亦然亲了个正着。将醒的身体极其敏感,经此挑逗更是格外松软、软绵绵的毫无抵抗。
冬天的香港,虽不寒冷,却如何也算不上温暖。两人顶着晨光,竟冒出一层薄汗。亦然存心继续,却不料明曦半喘地问了句:“今天…你本来有什么安排么?”
“准备带你去西贡,吃海鲜和糯米糍,坐船再上个岛。”
这安排听起来挺丰富的,来回估计也要一天时间吧,现在这个姿势,倒是让人意乱情迷,只是—— “继续下去的话,我可能一天都不想出门了。”明曦半眯着眼看她,漫着爱意和情欲,似是一种临行前的免责,先去玩还是先继续,都是对方一个动作的事。
亦然愣在半空,左右权衡了一番,突然翻身下床,在对方脸颊上轻碰了下:“那两件事都要做,不如就先带你去玩吧。”
好吧。明曦瘪了瘪嘴,似是有点遗憾,但晚上也好,更没压力了。这才缕了缕被她揉乱的睡衣下床洗漱。
西贡码头永远都是一副热闹景象,小巴有秩序的排成几队,远方有映着万里晴空的层峦叠嶂、近处有高高低低的船只游艇,颜色丰富得像是走进画里。而身边腆着肚皮、挂着条毛巾、扯声叫卖船票的大叔、和小船上拎着网子叫卖海鲜的小贩,又不时提醒着你这只是平凡的真实——身后飘来菠萝包的香气,身边是三三两两吃早茶的当地人,亦然拖着明曦的手:“这里像不像桃源仙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明曦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原来你就是想让我看这样的美景,才没有贪恋我的美色。”
亦然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感觉这像是句抱怨——
好在他接着说道:“不过确实美,确实值得。”
亦然低着头:“我只是想,一天里面如果干的事情更多一点,回忆起来便要更长一些。”
这样说,似乎也对。因为回忆里的事,永远会将微小的互动无限放大,哪怕只有三五秒的牵手,都可以当成是长篇大论来反复回忆。而无所事事看电视的一天,也不过就是平平无奇随意可以想起也可以忘掉的一天。这样想来,这个选择是对的。明曦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说什么都对。
要说起这一天,确实有太多值得回忆的地方,无论是她趴在栏杆上同卖虾蟹船夫讨价还价的样子、是快艇驰骋在海里往天边奔去的兴奋、是白灼濑尿虾的唇齿留甘、还是迎着风一波一波飞起的小鱼。好像一场帧帧经典老电影,每一帧都值得按下暂停键,细细回味。
倘若一件一件地写,大约长篇大论也写不完、也描绘不够这种全身心投入的心境。毕竟作为第一次单独出行,快乐会为某个人、某个场景格外放大,镌刻在西贡的山水上。这之后的每一次到来都是带着另一个人身影的故地重游。
倒是有最特别的经历值得格外的笔墨,离码头 20 分钟船程外,有一座桥咀岛,它有一个特别的昵称“天然菠萝包”。底部是充满沟壑的“国家地质公园”盖章的深棕色地貌、上部铺满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圆鼓鼓的小岛由是看起来像是个憨态可掬、散发热气的菠萝包,因此得名。
而下了船,从沙滩往菠萝包走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约百米、宽不到一米的卵石路——退潮时它横切开水面、露出不过十余公分,涨潮时又被嵌入水中、宛如消失在平静的海面下不显波澜。 最有趣是将涨未涨、将退未退之时,半只脚没在海水里,远远看上去像是用轻功飘在水面上。
亦然和明曦顺着卵石路走去,只见一路水越漫越深,从脚掌、到脚踝、上岛时已深深漫过了膝盖,甚至湿了半条裤子。途中偶尔还有二三小浪,顺带湿了上衣,又沾了发梢。
通过湿漉漉的这条幽径、潮湿地穿过树林、越过不算高的静谧山峰,岛的另一端是相互簇拥的巨石海岸。涨潮时少有人淌水过岸,此时的岛上,就只有这两个人。
灰色巨石最少都有半人高,像是被自然的巨斧切过呈不规则的多面体。它们相互倚靠着、牵连着、纠结着,从近处的沙岸延展到海的中央——对面还有座不知名的岛,远处还有成百上千大大小小不规则的“菠萝包”地貌,蜿蜒倚仗去蓝天的尽头。
“像不像村上写的‘世界尽头’?”亦然挑了块石头坐下来,放眼空望向远处的海天一线。
明曦灿烂的笑映在蓝天下,让他浑身似乎因为潮气都泛起了彩虹光晕:“像,那我们谁是我,谁是影子?”
“都是我,都是影子。”亦然咧开嘴大笑,好像有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笑过。恍若隔世。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里,那它一定是真正的世界尽头——
只可惜,人总是要回归现实。只要工作还在,黑莓就没有安生的时刻,它倒是十分好养活、不挑时间不挑地点,哪怕是“世界尽头”微弱的信号也丝毫阻挡不了它震动的决心。
这次是大老板,洪总不知又被哪路神仙敲打过,要求亲自看材料、听汇报…现在是下午 4 点,这汇报又是什么时候。凡总的指示来得也十分及时,紧随其后就说了怎么拼材料、怎么加两页。两页倒是加起来很快,倒霉的是今晚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