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开始的突发情况做铺垫,洛凡的叙述倒显得顺风顺水。房间内鸦雀无声,宛如鸦雀都在酝酿——
叶总在这时,走进了会议室。
“哟,这怎么我一来大家都这么沉默啊。看来是对结果不太满意啊。”叶总这话似是冲着李栋梁说的,后者正面无表情的躺在靠背上,没精打采的看着手机。
这一句提点倒是将李栋梁从靠背上弹了起来:“这不是都在等您来拍板呢。明显是卖方的财务顾问做不了集团的决定嘛,这给出来的数您可是给看看吧。我们还得靠您给主持公道。”
叶总皮笑肉不笑得撇了下嘴,坐在了岑、李二人中央。而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林淼说叶总示意不来的王总,就跟在他的身后,挑了个桌子上的座位、端坐下来。
叶总:“来吧,小姑娘,说说看,你们做了多少估值啊?”他这个小姑娘,赫然指的是李冉。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李冉——
李冉本想说按您的意思,做了七亿,却见此情此状,硬把第一句吞了回去。“根据卖方提供的财务数据,以及很多需要进一步尽调的初步假设,目前是七亿美金。这些假设都写在材料里。这个数字不是一个估值建议,只是根据您之前的要求,做出来的一个机械性的输出,不能作为之后数字参考的依据——”
她说着翻开第三页,给各位展示了一下目前输出的数字,接着说:“根据我们的经验,所有尽调都完成后,这些数字会和现实有比较大的出入,但考虑到时间紧张,又综合集团的需求,我们还是先做了一版模型和材料出来跟您讨论讨论这个框架。”
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本来是计划、哦是以为咱们先单独给您汇报,再与两方领导讨论。”她微笑的左右环视一圈:“不过现在大家一起讨论,也许效率更高。”
叶总盯着第三页,头也没抬:“哦,没什么吧。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打开天窗说亮话,没什么我能听的他们不能。就一起说吧。”
叶总接着道:“但我看啊,这个 7 亿美金,是不太合适啊。”他扭头盯着岑建国看上 2 秒,又回头盯着李栋梁看了半晌。“要我说,你们这个数啊,不能只持一方观点,还是要为集团公司做统筹打算,要站在股东的立场上,尊重市场嘛。”说着自己干笑两声,只让本来安静的房间显得更加空旷。王珏玉此时仍面无表情,团队似乎是被坑的惨了。
一直沉默的岑总这才终于开口:“我觉得叶总说的特别好。我们 A 公司呢,比较老实。不太懂说太多场面话,就喜欢踏踏实实地做业务。这块业务兄弟们前后耕耘了小十年,市场地位大家也都看见了,要卖,我们是绝对舍不得的。自己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是集团既然有需求,上下战略既然要整合、要一体化,我们作为大家庭的一员、势必是要全力支持的。
“不过支持归支持,我们的管理层也是要对独董有个交代、对股东负起责任。所以不是说自家转手我便宜卖、你便宜接、这买卖就结束了,我们得符合市场化的原则。品牌也是集团的脸面,如果作价和市场地位不吻合,丢脸的不只是我 A 公司,更是坐在这里的所有人,更对不起那些在前线奋斗辛苦做品牌的兄弟弟兄们。”
叶总示意他坐下,这又招乎起李栋梁,“来,栋梁,你要不要也代表 B 公司来发表下观点。”
李栋梁脸上通常看不出表情,说话也较岑建国更慢、更文、更让人拿不准。他尾音也拖得很长,让他本来就慢的语速,显得更加耐人寻味:
“叶总和岑总、说的都非常好!都非常值得的在场的所有同事学习。
“小红帽的估值,得充分体现它的市场地位、经营状况,体现它在产业链里的溢价能力。如果抛开集团的需求不看,我 B 公司,单建这一个业务、需要花多少钱、多长时间,那么买来这个业务,肯定不能比这个少——这是对 A 公司的股东负责。
“可是,你说,如果我建一个业务、只需要花 2 年、花 10 块钱,倘若今天你要我花 200 块去买一模一样、甚至更老旧的业务,那、这就是对我 B 公司的股东,不负责任。大家的钱,都是前面的兄弟们一分一分赚回来的、从来没有谁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说完他慢慢的往椅子上一坐,安然的靠在了后背上。
按理说双方开篇立论完毕,本该是要进入自由辩时间,而叶总却突然快进到了裁判的总结陈词——
他端起面前的搪瓷杯,轻吹了茶、玩味地抿了一口。突然不知那扇窗户被风吹开了,呼呼将窗帘掀了起来,叶总不急不慌地使了个眼色,林淼起身去将窗户带上了。
待窗户关闭,他才慢慢的抬眼看向李冉:“两边领导的意见,李冉你们都听到了?”他又放下茶杯,两个指头在桌上扣了两下——
“这一版的数字,不管它是估值建议也好,不是估值建议也罢,坦白说我对目前这个数字是不满意的。
“你们虽然名义上是卖方顾问,实际上更是我们集团的左右手,要做好领导的智囊团。意见要中立、方法要得当。你刚刚说什么,没做尽调?那就做起来!没有假设?那就要起来!主观能动性要调动起来。
“不要一直坐着等,这件事上面都拍板了,上次我说了三个月,那是我给你的任务,更是集团领导给我的任务。不要因为在座的各位拖延了进度,那是谁都担不起的责任。”而这最后一句,似又是在敲打着左右两边的几位辩手。
李冉面目严肃起来,直接回应了叶总:“叶总,您的意思我们都领会了。作为财务顾问,管理项目进度,确实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只是今天这个情况,症结并不在于我们哪个流程走到了哪一步,症结在于,我们以怎样的标准去作为估值的基础。负责任的说, 卖方提出的业务计划和买方眼里的业务计划,从来都是难以统一的,这是他们所站的位置决定的。”
叶总语速加快:“那你们从中调和一下啊,给集团一个专业的建议,我们根据你们的建议拍下来这个数。我现在等的,就是你这个专业的建议!”
李冉也跟着他一起加快了语速,使她本来就不慢的语气显得更加急促有节奏感:“叶总,我想提一下,作为财务顾问,我们可以做的,是将管理层的预测放进估值的框架里,去审视这样一个业务在市场上价值几何。而我们无法做的,是去质疑管理层的假设、甚至说建议一套新的假设。也就是说,当管理层说这个业务会增长 25%的时候,我们能说的是,市场上 ABCD 这些其他公司,目前在增长多少,我们无法告诉他的,是你的业务只能涨 5%、7%还是 9%,这是我们工作的局限性,当然也就是这个数学模型的局限性——”这些专业的语气陪着她的声音,又像极了一种争辩——
叶总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手往桌上一拍打断了:“李冉不要说了。你说的这些我们明白,请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能力强,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业务上财务上你有问题请则方对接一下,尽调工作安排起来,倘若有不合理的地方 A 公司自己内部协调调整一下,不要拿到大会上来说。”
李冉竟没有停止、继续说了下去:“财务顾问,本来就是代表卖方,或者代表买方,或者代表集团,它并不具备真正提供一个“公允价值”的能力,因为一块业务的价值,对于不同的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汝之蜜糖,彼之砒霜。您对这个数字不满意,您觉得是我们的工作做不到位,但实际上的,背后对这块业务的理解才应该是估值的最根本所在。所以——”
这一次她再度被叶总打断,而叶总的表情此时已经不那么好看,他的高血压冲得满脸通红,眼神混沌看上去像在拼命克制:“你的意思是你们没能力做这个事是吧,没有关系的,隔壁银行的张扬来找过我好多次了,我随时可以把这个交给他们手上。”
李冉还欲再说,今天的她不知为何突然冒进了,她所维护的,大约是她说的职业道德底线,也更是这种职业的体面。而旁观者清,洛凡拽了拽她的衣角,劝她有的话不必尽说,忙又点头附和打起圆场:“叶总您交代的事我们都是加班加点努力完成,您看着我和亦然的黑眼圈就知道我们为了做点材料供您参考熬了多少通宵了。王总林总都知道的是吧。”他环顾了一下王、林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