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如何回应别人的夸奖，大约是她性格里最大的短板了，说谢谢显得太心安理得，因为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好，然而一直推辞好像也显得气氛尴尬，她一时就微笑地语塞了，想了几分钟，终于把话题重新调转到别的方面。
亦然：“我觉得 John 好像也不错的，虽然整个人冷冷的，但是熟悉之后他也懂的很多，愿意教人。”
李冉：“我没和他合作过，刚刚也没怎么听他说话，新加坡的同事听说工作都很努力，自然技术也都很好，可以想象。那你真是运气好了，有这么多人带着你。”
亦然：“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了，还有您在项目上，我觉得这个是超级好的项目。”
李冉就笑了：“哈哈，以后还会有很多更好的项目，更高大上的项目等着你，这就是一个小小的再融资，不算什么的。以后就等着你自己去挖掘体会了呗。”
亦然重重的点了头，所以书本上的那些企业家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是真实存在的，而她会有机会见证一些，走近一些以前在财经周刊上才能看到的人物。她就这样在心里种下了一颗小种子，它会在经年累月的努力浇灌下生根发芽，让她也期待着站到最大最高的舞台上，同那些曾经羡慕过的人同台对话。想着想着就出神了，司机师傅突然把车停下来，“第一个地点到了，大概多久回来接您？”李冉抓起包准备下车，跟师傅交代了一句：“这个点大约 45 分钟就够。”
“一会主要记得要拍照，然后要观察一下这个场的设施产能和我们尽调理解到的有没有太大的出入，最关键的，其实是要看看有没有任何可疑的虚假成分。”李冉在进门前最后叮嘱道。
亦然忙拿出小本子快速把这些点都记下来，三步并两步的跟在里然后面进去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生产食品的无菌车间，进门前需要存包更衣：“小本子不能带么？”亦然开始回忆刚刚路上各位领导的叮嘱，赶忙又拿出翻了一眼才递给了工作人员，跟着前面大部队的脚步小跑上去。
李冉看到她踉踉跄跄的跟上来：“光本子记不好使，得手脑并用啊。”
车间是窗明几净的，主要的精细设备都从欧洲进口，同电影电视里那种老派的脏兮兮的车间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亦然心中是有一种冉冉而起的民族感的，这或许才能代表我们最新的中国制造的样子，一尘不染、整齐划一。 甚至在几年后她见识了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一线品牌工厂之后，她仍然认为我们的企业在现代化的路上，甚至走的比他们还要远一些。跳跃式前进（Leapfrog），是这些年中国企业腾飞的最主要主题。
工厂、门店、配送中心一一探访过，时间已到傍晚。两人的口红颜色都在一天的寒风凛冽后掉了一大半，此时的李冉看起来略显憔悴。
“亦然你今天回香港么？”
亦然点头：“嗯，我得去机场了，赶 8 点的飞机。”
李冉伸出手来准备同她握一下：“我明天北京还有会，你一会就让我的司机把你送机场去吧，我在这附近吃点东西自己叫车走就好了。”这是寒冷的冬日里飘来的一丝暖意，她并没有太客气，别了李冉便和司机师傅一起全速开向机场了。北京的交通很差，随时可能被堵在哪里再也动不了，万一赶不上这班，就只有 9 点 30 分的那一班了，那到家大约就两点了。
而手机在被遗弃了一整天之后，终于被她想了起来。刚关闭飞行模式，iphone 就宛如抗议一样地响个不停。完蛋了，某人估计是要生气了。
“你吃早饭了吗？”
“你已经开始开会了吗？”
“开会怎么样啊？”
… …
“喂，泡泡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真是那什么什么无情，生气了。”最后一条是下午四点多，之后就再没有了。看来真的生气了，亦然忙打了个电话过去，却被对方给按掉了。小样不得了了，还按我电话。
她在手机上按出了一条特别简单的短信：“呆，我今天一天都在忙，你别生气啦。”
大约他的生气，就是气鼓鼓的没几秒就飘一眼手机吧，晚饭时间也就这样秒回了：“果然睡了就不理人了，太坏了。”
亦然心一下子砰砰跳了起来，脸颊有点烧，对这突入其来的调戏不知所措。
她正斟酌着这句话怎么回，对方就这样雪上加霜：“你身材真好。”
亦然便这样彻底沦陷了。此时仿佛连发一个表情包回去，都显得格外不自然。
她想了半天就回了一个：“不许瞎说。我哪有。”跟着非常生硬的转了战场，开始谈起了工作。
“我老板十分给力，今天几度救场。那个客户负责人也特好看特能干，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你一直就是和他们一样优秀的人。”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人了。明曦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盯着桌子上那张曾经的合影，想起了往昔时光里再平凡不过的那些点滴，你想做的事，从来都会做到的。
高二开学那次短暂的“约会”后，两人有几个月都没再见面，他们各自沉浸在繁复的学业里为前途努力着。明曦被各种各样的英文补习班压得透不过气来，而作为第一届高考改革的受害者，亦然被迫做了很多本天利三十八套，除去语数外物化 5 门，还有政史地、生物、通用技术、计算机统考，所有的都得 A（前 10%）高考才能+10 分，考虑到总分才四百多、还有 2/3 是语文外语这样拉不开分数的高考科目，10 分显得尤其珍贵，所以高二年级提前一年进入了高考十分紧张的气氛里。明曦作为出国的考生，自然自动豁免了这样的紧张氛围可以在家复习。
小高考考完的那天，住校的高二同学都聚在自习室里胡闹狂欢，谁都不想回家，似乎回家意味着某个新复习周期的开始，而再次开始的征程就是真正的高考战场了。
明曦正赶在那天回宿舍办理搬出的手续，远远地看到亦然，站在食堂外听一个男生唱着歌。他们在干嘛呢？该不会是在表白？他像是领地被人侵犯的了小狮子，全身的汗毛都警戒着竖了起来，他探头过去张望，想默默地走近一点，却不停地被爸爸叫住签署各种材料和清点行李。
食堂旁边的亦然远远地笑了，笑得如此灿烂，那笑容映在灰白的墙壁上，像是樱花倏然被一阵风吹散一样的绚烂，接着男生也笑了。莫名其妙！明曦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一样，一时闷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们微笑着并肩走回来，男生在问她：“那你是做好准备要高考了吗？不保送么？”
亦然：“应该就会高考吧，我可能考一个自主招生，然后再考高考，比裸考好一点。”
“对了，我今天就离开了，我爸妈给我安排好在外面再读两年高中，直接从国外申请大学。之后就再不回来了。”走了最好，明曦忿忿地想，甚至还没看清对方到底是哪路神仙。
亦然惊讶的看向他，似乎对毫无预兆的分别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这么突然的么？所以才想把自己的歌唱给我听是么？那我祝你一切顺利。不知道再见是何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见了。但还是说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男孩露出八颗牙的少年微笑，张开了双臂：“那看在不知还能不能再相见的份上，是不是可以有个朋友的告别拥抱。”
亦然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由笑了，她轻轻的凑上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苟富贵，勿相忘。”
男孩满意地向她挥挥手， “一定！”便转身奔向了操场的方向，校服从后侧被风鼓起，像是飞翔的热气球，宛如灌进了少年出征乘风破浪的勇气。
我也想要一个告别的拥抱，我也要搬出去了。明曦在心里念叨着，好想冲上去也对着女孩说一句。他偷偷地瞄了瞄正在同宿管老师寒暄的爸爸，四五步夺出门去，在转角的地方与她四目相对——
“那个…我也要走了？”明曦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
“你也要去国外上学了？！”亦然忽然加大了音量，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为什么都是离别的坏消息。她忽然有点想哭。
明曦接着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没有…就是我要搬出去了。”原来如此，亦然深吸一口气，由悲转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