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从银行离开时，看了看天色尚早，于是去街角的西点店买了份面包，边啃边绕进旁边的巷子。
角楼一间房里，简滢正拿着瞄准镜调试位置，并仔细观察周边的线路环境。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她飞快的收起工具，从怀中掏出一把勃朗宁，小心翼翼靠近斑驳的木门。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的要更加急促，简滢藏在门边警惕的等待着。过了好久，外面的人似乎离开了，她不敢放松，等确定他下了楼，这才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一条缝。
门外空空如也。
简滢不敢大意，当即收拾东西下楼离开。路过街角时，一队日本人正在巡查，她下意识将帽子压了压，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
还未等她出声，一只手就搭在她肩膀上。与此同时，腰间多了一块硬物。
简滢全身都僵了，猛然抬头，却对上刘韬彦得意的目光。
“亲爱的，去喝杯咖啡？”
简滢咬的牙齿咯咯直响，却不得不被他推着走近不远处一家西餐店。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有盆高大的兰花挡着，外面的街景一览无遗。
简滢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剜出几个洞来。刘韬彦却是不怎么在意，招手叫 waiter 点菜。
“西冷牛排，七成熟，一份蘑菇汤，一杯黑咖啡。”他看向简滢：“你呢？”
简滢正一肚子火气，哪里给他好脸色看，刘韬彦叹口气：“你说你生一下午气，不累吗？干什么跟吃的较劲？跟我一样吧。”后一句是跟侍者说的。
侍者给他们一人一杯水，还上了些小点心，默默退了下去。
“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字。”刘韬彦打破沉默。
简滢冷冷望着他：“我警告你别惹我。”说着便欲起身，却听刘韬彦道：“你盯着旭日银行做什么？”
简滢怒目而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想干什么？”
“注意你的行为。”一对外国男女坐到他们前面的桌子上，正叫 waiter 点菜，刘韬彦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上次的行动对我造成多大影响？万隆清一走，我的整个前期努力都白费了！”
简滢收起一副怒容，冷笑不语。
刘韬彦只得耐着性子道：“之前的我也不跟你计较。但是最近保木三郎盯的紧，加上又来了个中央政治处的万宝山，咱们日子绝不会好过。你又初来乍到，风口浪尖上，是不是该低调点？”
简滢讥讽的白了他一眼。
刘韬彦被这一记白眼给气着了，他咬牙笑道：“不管你怎么想，现在我是银行保卫处处长，这一片安全都由我负责，我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
许是这句惹到了她，简滢冷冷道：“姓刘的，你试试看！你出卖了我的一个人，还不许我念叨你几句？哪天惹火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正说着，侍者端上牛排来，简滢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等侍者一走，她又烙下脸来。
“你这个暴脾气，真是服了。”刘韬彦又急又气，还得赔着笑脸道：“鹬蚌相争，小日本得利，等全国法币泛滥，经济崩坏，到时候中国不战而降，你就是千古罪人，比汉奸都不如！”
“你……”简滢气的浑身发抖，一把抓起桌上的刀，却在刘韬彦不断示意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她还没打算鱼死网破。
“行了，我就是陈述一下厉害关系。”倒是刘韬彦会做人了，立刻柔声道：“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赶紧尝尝，花了我小半个月工资呢。”
简滢正在气中，闻言只是冷笑。
“七点钟方向，有个侍者偷看了一眼。”刘韬彦头也没抬道，简滢飞快拿起刀叉切割肉块。
“哎，对了，”刘韬彦抬起头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名字？”
简滢：“……”
第7章 信心
一顿饭吃的简滢浑身难受，回到家更是胃里搅得翻江倒海，她咒骂着刘韬彦，认为他一定在自己饭里动了手脚。
刘韬彦却是另一番场景，一路上哼着歌，步伐轻快的不得了。
上床歇息时，电话突然响起来，他赶紧爬在桌子边仔细的听着。铃声响过三遍，挂了。不多一会儿又打过来，只响了一声就挂掉。刘韬彦了然，安然上床入睡。
第二天是周四，刘韬彦休息的日子。他一大早醒来先去楼下给房东交了半年的房租，又去对面买了一碗馄饨两根油条，美滋滋的吃完。升了这个职位，唯一的好处就是薪水多了不少。
中午时，他晃荡着来到城隍庙，因为周二的缘故，里面人不多。他胡乱拜了几个佛，就从庙后面绕过去欣赏墙上的经文书法。
“末法时代，《楞严经》先灭，其余经典随之消失。可见妖魔灭人，首先诛心。”他正看着一篇狂草《楞严经》，一个洪厚的声音响起。
刘韬彦回头，一个礼帽长衫的儒雅男子轻轻向他颔首致意。
刘韬彦颇是意外道：“先生所言，这个心是什么？”
男子迈步看看了四周，道：“于国于民于教，莫不以自信为本，失了信心，便只能任人宰割。”
刘韬彦有些发愣，继而耷拉着脑袋道：“我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男子看着他：“那就先歇歇，万一下一刻就是柳暗花明呢？”
“谈何容易？”刘韬彦叹道：“中统那边是两天一道催命符，恨不得我直接冲进稻田的办公室绑人。军统那边也不省心，最近天天在银行外面踩点，也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也怪不得他们心急，”男子道：“前几天日本人用一批假币在河南买了几千吨煤，连续几天拉向满洲，等去查证时，那些钱早已在后方流窜开来。他们做的很真，面额又不大，不好好分辨真的看不出来，我们都损失惨重。”
刘韬彦无精打采道：“日本人将所有造纸专家集中在登户研究所，美国那边一换模子他们立刻仿制，根本防不胜防。”
男子也有些凝重：“战争掠夺起码看得见血肉，经济扫荡杀人于无形。这样下去，多少个南京积累下的愤怒与信心顷刻就会瓦解。韬彦同志，任重而道远啊！”
刘韬彦拧起了眉，男子道：“那个万宝山你可有见过？”
刘韬彦：“见过，他可是中央政治处的人，官位也不小，怎么会突然叛逃？”
“中央情报处的主要对象一直是共产党，如今国共合作，对象成了日本人，他们难免受些冷落。日本人的间谍又无处不在，哪里受得了诱惑？”
刘韬彦：“这样说来，两个月前吉川猛夫突然对上海地下组织发难，与他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十三个情报站，军统一夜之间几乎全军覆没，中统和咱们几近瘫痪，我说这日本人也太神了些。”
“是啊，”男子点点头：“这个人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他手里还有多少秘密，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放心，我的档案早已被毁掉，他查不出什么。”
“中统那边查不出，军统那边呢？”男子看着他道。
刘韬彦有些愣怔：“都离开了那么久，应该不会吧？”
男子沉默片刻：“还是小心为上。”
刘韬彦忧心忡忡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军统现在来了个新手，不到半个月，一连三次暗杀，现在依然不停手，天天盯着银行。我担心再被她们给搅了……”
男子惊愕：“他们认得你？”
刘韬彦点点头：“其中一个还是……还是军统时的认识的……”
男子脸色很难看，刘韬彦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第二天刘韬彦下班时依然有些不放心，专程去了趟角楼，好在简滢她们已经全部撤出。刘韬彦不放心，又以巡查周边为由带手下去了一趟，也没有发现军统的痕迹，这才大松一口气。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坐着，突然稻田寻派人来请他过去。刘韬彦去了才知道王志飞被任命为 76 号行动处特别行动队队长。虽然只是个队长，但特别行动队在上海整个租借都有自由活动的权利。虽然知道保木三郎看好他，但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还着实让刘韬彦吃了一惊。
王志飞自然得意的很，刘韬彦向他道贺时，鼻子都翘到眼睛上了。
“今后这银行保卫处就辛苦刘处长了。”他皮笑肉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