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天子脚下,倘若再往北一些该是什么样的场景,明华根本不敢想象。
公主殿下这个反应让云尚书满意极了,他捋着自己的胡须叹了一口气道:“倘若公主能够拯救百姓于水火,不知公主殿下您可否愿意呢?”
他眼中毫不避忌地闪着算计的光,直直地望向明华,似乎笃定她一定会点头。
事实上面对这种问话,即便是普通百姓都未必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何况是受着万民供养一直锦衣玉食的公主呢?
云婉月眼睁睁地看着公主点头,心中好似被什么攥住,紧紧地喘不过气来。
如若她没猜错,下一刻她的父亲便要提出公主远嫁北辽的事情,而明华公主她,她多半也不会拒绝的吧!
成为容夫人后她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当初自己点头应下父亲的提议,那时她以为会是一场向心上人的奔赴,却不想是一层裹着刀的糖,伤得她遍体鳞伤。
现下她又开始后悔起来。
本来今日她的祖母恳求她将明华公主从宫中带出的时候,她是万分不愿意的,可是云老夫人只用了一句话便让这个与家中关系还算和睦的孙女妥协了。
“上次你大哥的事儿你都没有帮上忙,难道现下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也要拒绝吗?”
云婉月毕竟同家里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她自小在家里也是受尽宠爱与器重,哪能受得了祖母这样严厉的诛心话语?
可是当她把公主带到北城后她才发觉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父亲原来要算计着公主远嫁!
她已经害得明华公主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了,难道她第二次的幸福也要毁在她的手上?
这一刻,云婉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她一向都不敢反抗的父亲大声道:“爹爹,这天下大事岂是我们一介女子可以干预的?您这样未免太过为难公主殿下!”
第66章 ……
早在云婉月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 云州便料定这个女儿心中起了别的心思,现下看她出言试图为明华公主解围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心中还是有些许愤怒。
那是一种被自己养的乖兔子咬了一口的憋闷。
不过听过云婉月的话后, 云尚书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这个女儿还是不太行啊, 要知道明华是什么样的女子?从前就会烧《女德》《女戒》,一直自己相看未来的夫婿,这样明显不安本分的女子,岂能听得下去这种话?
果不其然,明华虽然没说话, 却是皱了皱眉。
云州心中有了判断, 先是对云婉月道:“月儿, 你这话说得便不对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即便是女子也不该怀着独善其身的心思。”
他这话虽是对着云婉月说的,眼睛却看着明华。
自从进来以后, 明华几乎都没有出过声音,只任由对面的云州一直自说自话。
不过云尚书明白,自己所有的话都被明华公主听了进去, 于是他也不等她给出什么回应,便低声道:“北辽的蒙达已然向圣上提出求娶公主殿下您了,倘若公主您选择不嫁的话, 微臣想北辽大军便会进犯我大戉。”
说到这, 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公主也该知道,但凡打仗便必定会死人,到时不知道有多少正值壮年的年轻人要变成方才那样的残缺之人,又不知有多少个家庭因着失去儿子、夫君、父亲而破碎流亡, 公主殿下啊——”
尚书大人拉了个长音,一副为百姓请命的悲天悯人模样:“您当真忍心,为着自己的幸福,让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受害么?”
云婉月听得呆愣住,她几乎快被自己的父亲说服了,不由得担忧地望向明华公主,却发觉她还是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便轻轻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明华垂下眼眸来。
起初她也猜想过是不是与那北辽蒙达王子的求亲有关,毕竟这是北城外,流民都是由北方而来,受北辽人所害的几率极大。
现下这话从云州嘴里说出来,明华根本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怪不得爹爹含糊其辞地不肯说,也怪不得他不愿自己在出嫁前出宫。
在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后,她该是有什么样的心才能继续毫无芥蒂欢天喜地上花轿等着嫁给自己心上的那个人?
明华知道,云州会告诉她这件事必然是没安好心,从他此刻眼角眉梢掩盖不住的丝丝得意也能看得出。
可是他这一招是实打实的阳谋,即便是明华明知云州居心叵测,可是她却没办法真将他所言不当一回事儿。
“云尚书的一番话本宫知道了。”
公主殿下终于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声音听起来冷冷淡淡表情也是镇定没有半分慌乱。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云州一眼,忽然一笑道:“尚书大人的用心良苦本宫也明白了,但愿此事过后您的宏图伟愿得以实现。”
云尚书往后一仰,对明华的话不以为意——此刻的公主殿下纵然是一副冷静自若的模样,但是他清楚,她心中必然是心如刀绞。
先是容晖,再是昭而,一个女子永远没办法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这对于她来说难道还不是最大的打击?
如此才算略略报得自己的儿子被她囚禁宫中之仇,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叫她挑不出半分错处的报仇!
*
昭而心事重重地从庆丰村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那块水头极好的玉佩。
杨婶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昭而成亲时以男方长辈的身份出现。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这玉佩收在怀里,向着恒通客栈走去。
自从赐婚消息传出来以后,他便从军营里搬了出来,暂且住在了这里。
起初他也想着不若自己买个宅子暂住,横竖他手里钱财也不少,只是明华笑吟吟地道:“日后你这个驸马可是要跟我住公主府的,买个宅子来做什么?暗地里金屋藏娇么?”
昭统领只得作罢,住进了公主殿下的产业里,提前抱好了妻子的大腿。
待得回到自己住的那间房内,一推开门他便发觉自己的床榻之上影影绰绰地坐了一个人。
昭而怔愣一瞬,随即脸上浮现出喜色:“明华,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身形窈窕的女子掀开被她扯开的帷幕,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地走了出来。
昭而顿时便是呼吸一滞。
自从二人表白心迹以后,明华在昭而面前的穿戴一直都是很随意的,从未特意盛装打扮过,昭而对此也十分满意,便只等着成亲那日瞧见最容光焕发的她。
可是今日她明显是郑重地打扮过,原本就容色倾城的姑娘更是美得好似天上仙子,让昭而根本不敢放开了呼吸,生怕眼前人只是一场幻梦,会被自己轻易惊醒。
倒是明华先开口了:“我也才刚刚过来呢!昭大哥。”
昭而抿了抿嘴,向前走了几步,将她的模样看得更清楚。
“你,你今日怎么……”
他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精准无误地描述出明华现在的模样,只觉得单纯的“美丽”或是“好看”亦或是“隆重”都无法恰如其分地形容此刻的她。
明华低低地笑了一声,慢慢地走了过来——她此刻一身正红衣裙,瞧着倒像是穿了一件嫁衣在身上,但是一旁胡乱堆着的外衫又清楚地表明她并不是穿着这件正红色衣裳过来的。
这场景着实有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味,昭而的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明华看着异常小心的男子,突然便红了眼眶。
她清楚此刻昭而的隐忍都是在等候着几日后的大婚,可是他们真的还有大婚之日么?
见明华流泪,昭而什么都顾不得了,忙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她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明华抬手拂去眼角的泪水,伸出手拥住了昭而劲瘦的腰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心口,低低地道:“我没事儿,就是有些,想你。”
昭而的下巴轻轻抚摸着着明华的发心,嘴角也慢慢地扬起来:“再过几日我们便可以成亲了,日后就是长相厮守的日子了。”
听了他的安慰,明华却觉得愈加酸楚,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好一会儿,直到昭而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片濡湿。
他有些惊慌地抬起明华的头,才瞧见她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