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气到后来都不自称“朕”了。
明昶惊得一跳:“父皇,您这是什么话,哪有儿子调戏老子的?我就是,我就是……”
年轻的殿下还是很讲义气地没供出自己的姐姐,那么再想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就难了,因此也只是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长寿帝气得扔茶杯:“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吗?要么卷铺盖去刑部,要么,要么朕把你养的那些玩意儿都放归山林,你自己选吧!”
明昶哭了,这有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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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昶灰溜溜地去刑部时,明华在庆丰村目睹了最西面的周叔一家哭天抢地接回了自己已然疯癫的小女儿。
清秀可人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当年跟爹娘上街时被苏霁月抢了去,囚禁于别院半年,瘦得便没有人形。
明华紧紧抿着嘴看着抱在一起哭得喘不上气的周叔一家人,心中不好受极了。
从前她人在深宫过得简直快活,纵使自幼丧母但后宫妃嫔对她最多只是不亲热,十八年的人生里最能称得上坎坷的便是被容晖当众打脸。
自由自在的公主殿下如何能想得到,远在北方有人会过着鹑衣瞉食的生活,近在天子脚下还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受困于纨绔子弟,受着□□与灵魂的双重折磨。
欻欻看向沉默的自家公主,低声道:“小姐,你还好吗?”
明华轻轻摇了摇头,口上说得却是:“还好,只是我才明白我与明昶以前是多么自私。”
她垂下眼眸不忍再看,转身回了房,差点就变成周叔小女儿那样的程紫苏正在房里,一向热心的她今日却并没有出去看望周叔一家人。
明华与欻欻叹了一口气,虽然回来那日程紫苏看起来比莫婉姝要开朗许多,但是碰见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会给女子心中留下极大的阴影。
明华敲了敲程紫苏的房门问道:“紫苏,我们可以进来吗?”
“嗯!”
里面的程紫苏应了一声,单单这么听上去似乎也听不出什么难过的情绪。
明华推门走进去,就瞧见程紫苏正好把柜子关上,她脸上倒是干净,只是眼圈些微有些红,不像是痛哭过。
“在做什么?”明华温声问道。
程紫苏笑了笑道:“把苏家给的补偿藏起来啊,居然有五十两银子呢!抵莫叔他们一家两年的收入了。”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颓废,明华默了默开口道:“紫苏,苏霁月一定会不得好死的,一定会。”
程紫苏过来挽住了明华的手道:“嗯嗯会的,平安,你是不是为着周叔一家人难过?也为着我与婉姝不虞?其实没有必要的。”
她先前应她的话里满是敷衍,显然是不相信苏霁月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到后面便是一脸深沉了。
“我同你讲,无论世道好还是不好,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最是下贱的,即便是平安一生到死也不过就是那样子。”程紫苏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对于周叔和静依来说,过去这半年固然是惨,可是他们今日拿到的三百两足以让他们未来十年衣食不愁。”
“公道是什么,有时候不重要的,钱财才是实打实能安抚人心的东西。”
明华如鲠在喉,对于公主殿下来说,一切恰恰相反,自小见惯了的金银珠宝钱财才是最微不足道的,真正重要的是无人冒犯的威严。
屋里静默了一瞬,程紫苏才又像平时那样笑出声道:“平安,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别说这些了,我们村里的人能从北方一路逃命到京城附近然后活下来,必然都是如野草般坚强的,你别看静依今日木讷,给她一些时间她会走出来的。”
她笑了笑道:“也无人会在意她这半年的经历,照样会有好男子与她成亲,与她生儿育女,什么狗屁的痛苦经历,我们不在意这个,这些就是个屁!所以你也不必纠结在意,好好开心地活着最重要!”
明华眨了眨眼睛,她猛地抱住了程紫苏道:“可是,我好想哭啊!”
程紫苏嘻嘻一笑,回抱住明华道:“平安,说实话你来了这么久我其实一点都感受不到你像个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今日我有点感觉到了,这个真的没什么好哭的,一点都算不了什么,不信你看!”
明华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莫婉姝一脸不忍地站在门口:“平安怎么哭了?”
程紫苏拥着明华走到了莫婉姝的面前,笑道:“她刚看过周叔与静依回来。”
莫婉姝是个娴静温柔的姑娘,那日也是她被吓得被厉害,然而此时听得明华哭泣的原因后,慢慢地走了过来轻轻地为她擦去了眼泪:“没事的,再说了,就算我们真的难过,你也该打起精神来安慰我们呀,怎么还自己哭了?”
明华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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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圣上唯一的儿子要到刑部来,刑部上下都是一阵忙碌,连夜为这位殿下拾掇出来一间明亮干净的屋子,然后门前挂上了两只叫声清脆的三黄雀,屋里则放上了一只乖巧好看的波斯猫。
明昶人一来果然就如刑部尚书预料的那样,眼睛离不开门前的鸟,怀里也抱上了猫不撒手。
尚书大人心中笑得轻蔑,表面上却是恭恭敬敬:“殿下,下官无能只能为您寻到这样寻常的玩意儿,您且随意赏玩,如若有什么需要您吩咐下官便是。”
明昶手上摸着猫,眼睛看着鸟,嘴里却跟刑部尚书说话:“大人有心了,不过本殿下不是来玩的,苏霁月的案子什么时候审?”
他直接开门见山,让刑部尚书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竟没能及时回话。
明昶皱眉道:“别告诉我你们审完了,我可不信你们有这样的速度。”
刑部尚书清咳道:“这倒不是,只是苏公子的案子未必会审。”
明昶微微有些诧异:“不审就斩了他?本殿下倒是没什么意见,相信旁人也不会,只是大人您接受便好。”
“不,不是这么说的。”尚书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万万没想到这位会这么想,忙分辩道,“是这样,此事有可能达成和解,那样的话自然不会再审理。”
原本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笑意的明昶表情僵硬:“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和解的话,苏霁月要如何处置?”
刑部尚书心想反正都起了这个头,便横下心道:“和解的话,苏公子自然是直接释放了。”
“什么?释放?你在说什么屁话?”一向都是笑呵呵的殿下第一次动了真怒,他自看过苏霁月别院的景象后几日都无法安寝,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刑部尚书也不敢躲,只是赔笑道:“殿下,这是我朝律法规定,可用银钱减罪,并非是下官信口雌黄。”
明昶处于震怒时表情反而木然了下来,这让这位殿下此刻给人的印象是十分冷静的,他问道:“所以那些姑娘就枉死了?”
刑部尚书笑着解释道:“倒也不算,苏家给那些受害的人家发了一笔不少的银子,想来那些人家应该是满意的,说来也是,比起要让素不相识的苏公子去死,倒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里来得……”
“划算”二字他还没能说出口,明昶已经动手了——他把猫扔到了刑部尚书脸上,受了惊的猫照着尚书大人的脸左右开弓一顿挠,然后跑没影了。
刑部尚书捂着脸惨叫不已,明昶冷冷地看着他道:“凭你也配做断案的刑官么?”
他一路向着天牢的方向走了过去,正好看见礼部尚书接苏霁月出了牢房。
“站住!苏大人,你这里要带着这个杀人犯去哪里啊?”明昶上前把父子俩拦住了。
苏霁月在牢里待了几日,身上已然酸臭不复风度,这个案子是被明昶揭发的,此刻他对这位殿下也是记恨:“殿下,您难道不知道么?那些平民已经和解了,他们收了我们家的银子啊,所以请殿下您最好注意您的言辞,不要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冤枉我。”
“我冤枉你?”明昶被气笑了,二话不说就给了苏霁月一拳。
憔悴的苏公子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紧接着明昶的拳打脚踢就上了身:“你个畜生挺得意的啊?有银钱了不起是么?本殿下今日就打死你,让你也体会一下白白去死的感觉。”
苏尚书见独子被打,心疼得直叹气:“殿下,殿下!请您绕过犬子吧!我们也是遵循律法办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