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便伸手拈了块青梅酥,往他跟前递了递。
温采见裴溪故仍在发愣,怕他失了规矩,连忙低声提醒道:“殿下赏赐,还不快些谢恩?”
裴溪故这才回过神来,忙将目光从宋栖迟脸上移开,垂眸道:“奴谢殿下赏赐。”
他慢慢仰起头,直起身子朝她手中的青梅酥迎了上去,双手乖巧地搭在她膝上,就着她的指尖小口小口地咬着。
宋栖迟一看见他这般乖顺的模样就心软起来,语气更加温柔:“慢些,小心噎着。”
少年“唔”了一声,顺从地吃完她手中的食物,又微微偏过头,将她手指上沾着的碎屑一点点舔.干净。
温采垂手站在一旁,望着他这副安静顺从的样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溪故在旁人面前,可从来不似这般性情和顺。
他模样生的好,清宁宫里的那些小宫女们总喜欢红着脸凑上前去跟他搭话,可他却只冷冷睨她们一眼便不再搭理,眼中的冷意简直比深冬的坚冰还要酷寒。
当真是极冷的性子。
可每每到了殿下面前……他却又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温采低头恍神的功夫,裴溪故已经吃完了宋栖迟手中的食物,然后低头跪在一旁,动作卑微而恭敬。
宋栖迟记挂着他昨晚冻了一夜,早起又没吃东西,便想再喂他几块。她朝瓷碟伸出手,刚刚拿起一块红枣糕,就听外间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抬头去看,是青寰从外头走了进来,朝她躬身禀道:“殿下,玉灵寺明日要在玉灵山顶做场祈国运的法事,陛下吩咐您明日过去,还特意叮嘱您,多带些手抄的佛经在山顶灵坛前焚化。”
宋栖迟点点头,道:“我记下了,你去回父皇的话,让他放心就是。”
*
这些日子,宋栖迟因着裴溪故的事分了神,已有好些天未曾静下心来好好地抄写经书了。
于是青寰走后,她便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在寝殿里凝神抄经,连晚膳都没吃,抄着抄着便抄到了深夜。
裴溪故轻手轻脚地顺着内室的门进来,走到她身侧低声劝道:“殿下,夜深了,奴服侍您歇息吧。”
“我再抄几卷便睡,你先去歇着吧。”
宋栖迟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仍提着笔,在素白宣纸上落下行行娟秀字迹。
裴溪故见少女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疲累,却仍在强撑着,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踌躇片刻,便在案几左侧跪坐下来,低头道:“那奴在这儿陪着殿下。”
宋栖迟闻言便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好,那你便替我磨些墨罢。”
裴溪故犹豫了一瞬,还是顺从地从砚台旁取了一块墨锭,低下头默默地磨了起来。
宋栖迟一心全扑在抄经上,也无暇分神去看他。又写了几行字后,她才抬起头,提笔想去砚中蘸墨,却发现少年正窘迫地攥着手中墨锭,磨了半天却是一滴墨都没磨出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问道:“不会磨墨?”
“……嗯。”
裴溪故窘迫地点头,漂亮的睫毛无措地眨了眨,薄唇紧紧抿着。
楚梁风俗与大夏不同,楚梁国君极爱朱色,登基之时便下了旨意,令以朱砂代墨,因而自他有记忆起,便见宫中人人皆用朱砂写字,从未用过墨锭这种东西。
宋栖迟见他手法生涩,确是从未磨过墨的样子,便开口指点道:“你且把那墨锭扶正了,再兑些水在砚底慢慢地磨,手劲一定要轻,不然是磨不出好墨的。”
裴溪故照着她的话,调整了手中墨锭的方向,这下倒是能使上力了,只是磨的时候仍是磕磕绊绊,好像怎么磨都磨不好似的。
宋栖迟在一旁看着他笨拙地和墨锭做着斗争,终于忍不住搁下了手中的笔,身子朝他靠了过去。
“呐,你看,要这样磨。”
她顺着案几倾身过来,娇软的手掌覆在裴溪故的手背上,借着他的手轻轻握住了那块墨锭,动作耐心而温柔。
浓而亮的墨汁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流出,渐渐盈满了砚底,少女忽而偏头看向他,杏眸晶亮,熠熠动人。
“可学会了?”
宋栖迟眉眼蕴笑,那一瞬恰有风起,细碎薄风漫过窗棂,掠过紫檀刻花的案几,直钻进她眼睛里,那双清澈明媚的杏眸里好似掀起了漫天落花,整个盛夏的繁华锦绣皆在她眼中盛开又落。
裴溪故呆呆地望着她,只觉呼吸倏然顿住,半晌才缓过神来,低声应道:“奴……奴学会了。”
宋栖迟闻言,便放心地松开了手,挪回方才的位子继续凝神抄经。
裴溪故不敢再分神,只得低着头不去看她,专心致志地磨起墨来。他本就聪慧,经宋栖迟一指点,便已掌握了磨墨之法的关窍,不多时便磨出了一砚极好的墨。
他将盛满墨的砚台往宋栖迟手边推了推,见她抄的认真,不忍出声打扰,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点上。
香气缭绕而起,宋栖迟的困意也渐渐涌了上来,眼皮愈发沉重,不多时竟昏昏沉沉地伏在案边睡着了。
“殿下?”
裴溪故试探着唤了声,见她不应,又起身悄悄看了一眼,发现她确是睡着了。
少女阖着眼,长长的睫毛染上烛光,娇俏的脸颊枕在一只纤细手臂上,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笔不放。
夜里寒气最盛,裴溪故担心她着凉,便赶紧轻柔地将她手中的笔抽了出来搁在一旁,又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将她放到了榻上。
*
宋栖迟睁开眼时,已是天明。
她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发现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里衣,脑子立刻清醒了大半,慢慢回想起昨晚的事来。
是了,她昨晚抄了大半夜的经书,最后累的趴在案几上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似乎有什么人将她抱了起来……
宋栖迟正神思恍惚地回忆着昨夜的事,耳旁忽然响起了少年清朗的声音。
“殿下醒了。”
她陡然回过神来,看见裴溪故已经换好了衣裳跪在榻边,不由得小声问了句:“昨晚……是你把我抱上床的?”
裴溪故微低着头,轻声道:“是。”
宋栖迟慢慢攥紧了被角,踌躇了半晌,才又问他:“是……是你替我脱的衣裳?”
裴溪故默了一瞬,低声答道:“是。只是奴不敢擅自替殿下换上寝衣,便只替殿下脱去了外裙。”
宋栖迟的目光落在规规矩矩叠放在一旁的衣裙上,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极要紧的事,连忙松开了攥着被子的手,一边往腰间摸去,一边急急问道:“我的玉佩呢?”
第22章 教训 “我若嫁了他,他便是你姐夫。“……
宋栖迟在腰间摸索了半晌,又伸手往枕头下探了探,却也是空无一物,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她那块玉佩,乃清宁宫的宫牌,是用极好的苏玉打磨而成,上头刻着的“清宁”二字,还是她出生那年宋鸣亲手刻上的。
见此宫牌,便如清宁长公主亲临,如此贵重之物,她自然是日日都贴身带着,只有睡觉时才把它搁在枕头底下。
只是昨夜她睡的迷迷糊糊,身上的衣裳又是裴溪故替她脱的,如今这玉佩究竟在何处,她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宋栖迟急的掌心都冒出了汗,正要下床去寻,就见榻边的少年伸手递了块东西过来。
“殿下可是在寻它?”
少年的双手规规矩矩地伸到她面前,那块极漂亮的玉佩就躺在他掌心,泛着莹润的光泽。
宋栖迟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她抚着胸口轻舒了口气,连忙从他手心将玉佩取走,极珍视地擦了擦上头的刻字。
裴溪故见她这般着急,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忙低下头轻声告罪:“奴昨夜擅作主张,将这玉佩随手收在了一旁的木屉里头。惹了殿下忧心,是奴的过失。”
宋栖迟一边将玉佩仔细收了起来,一边温柔地笑了笑,“你又没有弄丢它,哪来的过失?以后呀,别动不动就这般告罪,记住了吗?”
裴溪故睫毛轻颤,连忙应下:“奴……奴记住了。”
宋栖迟点了下头,便要披衣起身,裴溪故见状,连忙上前把脚榻上那双芙蓉绣鞋取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替她穿上。
宋栖迟本想叫温采进来伺候,但见他这般殷勤恭敬,也不好赶他出去,便静默着由他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