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
沈云破轻轻落在船头,一身白衣在这般大雨中竟没有一丝湿意。
她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舱底的沈铮,神情冷淡,语调平静地问道:“无妄在哪里?”
沈铮听到她的话后,脸上原本的恐惧渐渐变成了怨毒与憎恨,通红的双眼像是能滴出血般,胸腔几度起伏,无声张大的口中「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沈云破眉头微皱,目光越过那伪装过的暗门缝隙,看到了山洞中的火光。
她虽匆匆赶来,但没有地图只凭描述实在难以确定具体的地方,能找到这,还是靠着方才的爆炸声寻过来的。
“无妄在哪里!”沈云破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冷淡,手中的纸伞随着江风飞上天空,大雨瞬间淋湿了一尘不染的白衣。
她一个箭步落到沈铮面前,拽着他的衣襟从舱底提起,声音低沉,“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铮胸前一片暗红,口中含着血沫,哈哈笑道:“她死了,哈哈哈,姑姑,沈错她已经死了。我赢了她,我比她更强,姑姑,我比沈错更——”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云破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无妄如果死了,那你就去给她陪葬吧。”
沈铮神情狰狞,双眼如同金鱼般凸出眼眶,眼角流下两道血泪,挣扎着抓住沈云破的手腕,艰难而破碎地道:“姑、姑姑,你要杀、杀了我……就像杀……杀我父亲一、一样吗?”
沈云破纤细的身躯似是随时会被江风刮走,被雨水打湿的面容如银纸一般惨白。
“我是你最、最后的亲人了……姑姑,你要杀、杀了我吗?”
沈铮的面容似喜似悲,指尖在沈云破的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沈氏自相残杀的惨剧就是你种下的赌咒,为了柳容止,你让沈家和天明教万劫不复。”
沈云破不喜欢下雨天,她人生中所有悲惨的经历都发生在冰冷的雨水之下。
眼前沈铮的面容渐渐与她印象中沈云砚的脸重叠,同样临死的境遇之下,他们发出了同样的质问,表达出了同样的不甘。
沈云破指尖僵硬颤抖,仿佛再次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被大雨和兄长的鲜血洗礼的午后。
“你杀了我的父亲,你的兄长,你区别对待我和妹妹,让我们反目成仇,现在,你还要杀我。姑姑……沈云破,你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啊,或许事实就是如此。
沈云破终于明白,花弄影为什么想方设法地想要让沈错代替自己来对付沈铮。花弄影确实了解她,比她所想的更了解她。
缠绕了她二十多年的梦魇,必会在她面对沈铮的这一刻重新侵蚀她。她会杀了沈铮,也会杀了自己。
“姑姑,姑姑——”
就在沈云破陷入癔症般,无意识地想要收紧双手时,一道令人无比熟悉的呼唤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无妄。
第149章
在火油与炸・药的助燃下, 木质的船身几乎在瞬间化作了火船。
沈错纵身跃入火海的举动看起来鲁莽,但因为有真气护体, 火焰与高温无法近身,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顺着甲板炸出的大洞跳入船舱,值得庆幸的是,甲板上有更多助燃物与空气,火势又是向上蔓延,船舱底部短时间里还未遭受火焰侵袭。
但这只不过是短时间内的情况,随着火势的蔓延, 不肖片刻整艘船就会化为灰烬,届时无论身处哪里都难逃一劫。
“胭脂!”
沈错此时不能再走寻常路, 使出千斤坠干干脆脆地踢碎了二层船舱的地面,跃入底舱之中。
“胭脂,胭脂!”
她只希望胭脂仍待在远处,这种情况下向上逃跑无疑于自寻死路,就连她现在也不可能再往上撤退。
就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 火焰已经追着破洞向船底蔓延而来。
上面又发生了几次爆炸, 整艘船外部已经完全被包围在大火之中, 在江水之上摇摇欲坠。
“沈掌柜——”
幸运的是,沈错还是在巨大的声响中分辨出了胭脂的声音,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胭脂没有大幅度地移动过。
“胭脂!”
“咳咳咳,沈掌柜……”
距离胭脂听到爆炸声过去不久, 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逃跑自救,但只犹豫了片刻就决定待在远处。
一方面是因为爆炸位于正上方, 向上逃或许更加危险, 另一方面她是怕自己突然出去, 会分散沈错的注意。
而且胭脂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有危险,沈错一定会来救自己,这样还不如待在原地,以免与沈错擦身而过。
当然,她也没有完全坐以待毙,而是在舱底的杂物中寻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铁钩,企图凿穿船壁。
可惜胭脂力气太小,而火势的蔓延太过迅速,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力不从心。
“胭脂!”沈错一看到胭脂就欣喜地将她抱进怀中,“太好了,你没事!”
“我是没事,可是……”
火焰几乎是追着沈错而来的,此时舱底已经不止是空气被消耗那么简单,温度与浓烟也在逐渐升高。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沈错只用一只手牢牢抱着胭脂,腾出另一只手朝着船身上的裂缝拍去。
虽然没能凿出洞来,但江水已经透过缝隙渗入到船中。
“深呼吸……”
几乎是在沈错嘱咐响起的同时,船壁便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在沈错深厚的内力与水压的双重作用下,原本只有一条缝隙的木板瞬间洞开,冰冷的江水汹涌地冲入了船舱。
水流凶猛,就连沈错也一时无法抱着胭脂逆流而出。在江水将船舱填满之前,水势都无法平静,沈错只能暂时攀附在船壁上,等待水流稳定。
威胁突然从火变成了水,两人的险境却没有变化。胭脂虽然听了沈错的话深吸了口气。
但舱底的空气本就已经所剩无几,胭脂这一口气自然也无法支撑太久。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江水涌入船身,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船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倾斜着沉没。
船中各种杂物随着水流四处乱蹿,混乱之中沈错无法全部避开或者防御下来,只能尽力护着胭脂,用身体为她遮挡。
胭脂发现这一点,着急得胡乱摇头,口中冒出一串串气泡。
沈错怕她太过慌乱,憋不住这口气,手臂一紧,低头用嘴封住了她的唇瓣。
“唔……”
胭脂确实到了极限,察觉到沈错的意图,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本该一片黑暗的水中因为船体的剧烈燃烧而有了一些光亮,胭脂以前所未有的角度与距离呆呆地望着沈错的脸。
口中渡过来的空气接济了她岌岌可危的肺部,再然后,她乖乖地闭上眼努力平复心绪,以免自己再给沈错添乱。
此时水中的暗流终于缓和了一些,沈错抓住时机双腿一蹬,划开手臂朝着水面游去。
虽说从船里出来了,但两人所在的一侧是船体倾斜的一方,上头不仅有压下来的船体,水面上还有燃烧的浮油,两人依然没有摆脱危险。
沈错不得不在水底迂回,直到确定安全后才浮出水面。
“咳咳咳……”
一冒头胭脂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虽然有沈错渡的半口气,但她还是难以避免地呛了几口水。
别说她,沈错都差点没憋住,这时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两人无比狼狈,沈错抱着胭脂惊魂未定,心中怒火滔天。
她一边搂着胭脂一边四处张望,果不其然地看到暗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隙。
她相中的那条小船消失不见,不用猜也知道是被谁偷走了。
“沈掌柜……”
洞内憋闷,胭脂又冻得不轻,此时看起来虚弱不堪。燃烧着的船只残骸堵住了上岸的道路,就算不是为了追沈铮,而是为了让胭脂脱离江水,她也不得不游到洞外。
沈错找了块烧得半焦的浮木,让胭脂趴上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道:“胭脂,你忍一忍。”
“沈掌柜,我、咳咳……我没事,你不用担、担心我。”
胭脂一边咳嗽一边打冷战,沈错一边为她输送内力一边推着浮木向外游去。
不仅船没了,沈铮也跑了,现在胭脂还受了伤,十有八九要大病一场。如果无法赶快回去,及时治疗,恐怕会危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