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斟酌着词句,想要柳容止知道自己绝没有加害沈错的想法,也一定会遵守诺言,将来尽自己所能保她平安——
不过她总觉得沈错不会领情,而且若只是想保命的话,她只要远走高飞就算是朝廷也耐她不得。
沈错的性子说好揣摩是很好揣摩的,可要想准确猜中又确实又不小的难度。
盖因她总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思维方式又与常人不同。
今日柳容止原有十成十的把握,却最终发现两人所说话题南辕北辙,正是因为如此。
可沈错不好猜,柳容止对景城却十分了解,两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也相同,只听她说了一句便知晓她内心的想法。
起码在景城这方面,对沈错是没有想法的。
可柳容止并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是担心起沈错来。如果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无意,事情又会怎样发展呢?
“姑姑……”
景城见柳容止默不作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柳容止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事,无妄的性格在世人眼中虽乖僻狂妄了一些,但从前两年的事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个混沌之人。
虽并非忧国忧民之辈,但心中亦有大爱。我只希望你牢记这一点,将她若有冒犯之处,能为她美言几句。”
景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柳容止说这番话,一方面是觉得这位姑姑终于开始重视亲子关系。
另一方面却也为她这番交代后事般的言论感到难过。
“姑姑,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的。”
柳容止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担忧。她倒不是担心沈错会乱来,因为方才那番话已经表明了沈错的立场,这个女儿和她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担忧的是,如果让沈错心动的人当真是景城,情路恐怕会比沈云破更加坎坷。
当然,不管如何她都会再仔细观察一番。
“姑姑……”景城见她不再说这个话题,也刻意提到了别处,“您还记得至今还未查明真相的镇西将军一事吗?”
柳容止突而听景城提起此事,皱眉道:“怎么,姚彦的事有了新的进展吗……”
当初西北地动,因地处偏远又有歹人暗中捣乱,兴风作浪,动荡了很长一段时间。
朝廷虽及时派了军队前往,但在一开始并未控制住形式,直至柳容止到达西北,坐镇军中。
当时京营兵与地方军发生了不小的冲突,而镇西将军姚彦被查出与动乱之事有巨大牵扯。
只可惜姚彦有地利人和,当时锦衣卫与京营兵联合抓捕却还是被他一家四口逃脱,至今生死不明。
当初因为地区动荡,地方军心不稳,柳容止权衡之下并未将此事公开,只暗中派锦衣卫继续调查。
只是姚彦作为近些年鲜少有仗可打,又确实身怀将才的将军。
除了武功不弱以外,还对朝廷的行事方式知之甚详,这三年间锦衣卫只查到了一些陈年的蛛丝马迹,根本不知他身在何处,又究竟是死是活。
“我只是记起当初有消息说他们南下了,当初并未查到白云山庄一事,以为姚彦是与西北蛮族有勾结,故而锦衣卫并未将这当作重点侦查的方向。
我这两天翻阅卷宗突然想起这一茬,您说是不是趁这个机会也好好调查一番?”
柳容止如今堪称清心寡欲,也甚少亲自过问这些,大多都交由景城自己定夺。
故而听完只是点了点头:“你既然有想法便放手去做吧,虽说如今事情过去,抓到姚彦的意义没有当初那么大。
但他毕竟违背了大炎的律法,祸害了地方的百姓,无论有何缘由都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柳容止曾经十分欣赏姚彦,姚彦能年纪轻轻当上镇西将军亦有柳容止的一份功劳,故而当初这件事的影响颇为深远。景城有此一问,也算是对柳容止的尊敬。
“那我晚些时候便给闻大人修书一份,让她在调查期间也顺便打探一下姚彦的消息。
我有种预感,若他当初的所作所为真与白云山庄有关联,那么如今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
柳容止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景城,你长大了。”
由于朝廷近期内的举动,江南不少豪绅世家都受到牵连,民间也渐渐起了一些流言。
不过波及范围较小,百姓不过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
严州作为江南水运的交通枢纽,码头驿站等地最是热闹,过了中秋,江南的天气渐渐开始转凉,这里却还是热火朝天的氛围。
李疆坐在角落里,低头沉默地吃着自己带的午餐,传入他耳中的是工友们热烈的讨论声。
除了帮沈记杂货铺送货以外,他平日也会在码头驿站等地做脚夫和帮工,而这些地方也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
“我刚听从禹州过来的客人说,刘家的人旁系被提审了,抓了好几十人呢。
看来先前的传言是真的,朝廷这回应该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理一番这帮江南豪绅了。”
老杨头总是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今日果然又是他先打开了话题。
大概是由于小儿子在林下书院读书,这老杨头长年耳濡目染,对事情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老杨头,上回你也这样说,结果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虽然抓了不少当官的,但真正伤筋动骨的豪绅也没几个。”
江南百姓富庶,学风鼎盛,除特别偏僻的穷乡僻壤以外,城镇中的百姓很多都读过书识过字,便是这些脚夫帮工也比一般的人多些见识。
“上次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打击了那些豪绅的气焰,否则这几年我们的日子能好过这多吗?
再说了,这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见识短只看到了表,人皇上养了那么多官老爷,想得肯定比我们深,没准就分这两步走呢。”
因着他小儿子是因皇家办的林下书院才有书读,老杨头对朝廷、皇上以及长公主十分推崇。
江南地区百姓又苦豪绅世家日久,除非是利益相关人士,否则都对朝廷打压他们的事十分乐见其成。
“话都被你说完了,这回还不成,你就说分三步走。”
“那朝廷想打压他们总是没错的,听说这回的大人虽然年轻,但办事雷厉风行的。
先前就是从咱严州去的禹州,这才几天呢?悄无声息就把人给抓了。”
“这我也听说了,不就前几天的事吗?还是咱码头坐的船,知府亲自送的。
我亲戚在衙门办事,那一天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被我瞧见了,后来才知道是知府大人微服私访呢。”
“我听说刘家有人在京当官呢,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顶不顶得住。”
“哎,人背后是皇上,哪儿能顶不住?咱们皇上又不是前朝那些昏君,还能被这帮人倒逼着杀了忠臣吗?”
“得啦得啦老杨头,再说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皇上是亲戚呢。
我看这些豪绅也没那么不堪,咱们江南这般富庶,不还是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嘛。”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儿子说咱们江南富庶主要还是因为地理位置……”
老杨头一提到自己的小儿子便是满脸骄傲,虽然所谈论的事与他切身算不上有多大的联系,但丝毫不影响他与他人争论的热情。
李疆由于是从北方南下,与当地人语言不通,甚少参与讨论,也不太与人交往。工友只知他妻子早逝,如今带着两个儿子。
就在这些粗人趁着休息时间聊得热火朝天之时,突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朝着码头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爹、爹,你快去看看啊,哥哥和人打起来了。”
男孩的声音大部分都被码头的嘈杂掩盖,但李疆还是第一时间站起了身,扔下了手中的食物朝着小儿子跑去。
“虎子,发生什么事了?”
虎子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看到父亲又是着急又是委屈:“爹你快去看看吧,哥哥遇上了小沈掌柜,然后、然后……”
“这个逆子!”李疆听到儿子的话,额头青筋暴胀,一把抓起虎子,怒道,“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沈错绞尽脑汁,日也想夜也想,最后终于给她想出个办法来。
既然猜不到胭脂想要什么,那不如就带胭脂出去逛街,届时看看她对各种东西的反应,不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