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岚用手分开腹腔器官，肾脏暴露在眼皮底下。他用钝性分离法分离腰椎下包着肾脏的腹膜，暴露出肾脏，用钳子在肾脏前缘穿透肾的被膜和脂肪组织，沿着钳子，用手指扩大被膜和脂肪组织，将肾脏完全剥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伤及到肾的实质部分，准备好的纱布静静躺在盘子上，并未派上止血用场。
“肾小球萎缩，周围肾小管结构已被破坏。肾脏可见多处炎性病灶。”
“进行切片。”苟岚确定切除范围，下刀切向肿瘤方向，把切下组织交给助理。助理进入隔壁检验室，几分钟后出来，向苟岚报告病理结果，是恶性。
下一步，要摘除肾脏。
他在肾门部剥离出肾血管周围的脂肪跟结缔组织，肾动脉、肾静脉暴露出来。他手指移动，继续分离输尿管周围，输尿管暴露出来。
“止血钳。”
接过止血钳，他夹住肾动脉、肾静脉跟输尿管，用丝线，分别距离肾两到三厘米处，对肾动脉、肾静脉跟输尿管进行结扎。又依次用手术刀剪切断将这几处切断，摘出肾脏。
清理创口后，苟岚开始进行连续缝合。先把腹膜缝合起来，再缝合腹膜跟皮肤。
他拉紧结扣，顺着结扣方向将两线放平拉紧。
“夹好，不要松开。”
助理用止血钳夹住第一个扣，等苟岚将第二扣拉紧到第一扣时，将止血钳抽出。
结扎过程顺利结实，没有出血。
医生助理把巴斯光年抱进手术室后，思年一直在外面等待。到了中午，妈妈叫思年出去吃点东西，思年坚持不去。“我要在这儿等着。巴斯光年出来要是见不到我，会觉得很难过的。”
妈妈出去了一会，回来时，递给思年两根能量棒。
母子俩就在那儿坐着，坐了好一会。面前是一张宣传爱护动物理念的海报，思年看着看着，眼泪突然忍不住要往上涌。
这时，妈妈突然开口说：“你很小的时候，也做过一次手术。”
思年没说话。
妈妈继续说：“那时候，你爸在国外出差。只有我一个人。当时也是这样，你被推到手术室里去了，我坐在外面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还记得，墙上有一张宣传科学育儿的海报，海报上有个可爱的小男孩，我盯着他看，看久了，觉得跟你真像啊。我就这样看着看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思年没说话。过了一会，妈妈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他这才发现，妈妈的手这样冰。
她说：“父母关心孩子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想，你现在也体会到了。”
思年还是没说话。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又一圈，终于掉下来，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落到妈妈手背上。
手术室的门开了，巴斯光年被推了出来。
思年看到它摊成一团白色的肉。苟岚的半张脸藏在口罩后，跟他们说了手术情况。思年有点害怕这个说话直接的医生，看他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苟岚说，巴斯光年还处在麻醉状态，清醒后走路会摇摇晃晃，跟喝醉酒一样，这是正常现象。他建议暂时不要回家，先留院观察，避免伤口大量出血。至于下一步治疗方案，建议采用化疗来杀灭或抑制它体内的淋巴瘤细胞。
苟岚说：“猫患上淋巴瘤，主人要做好心理准备，猫陪伴自己的时间不会太长。”
妈妈紧紧握住思年的手。怕他下一秒，就会腿一软，整个儿瘫倒在地。她正要开口，只听思年在旁问：“化疗的话，可以延长巴斯光年的生存时间吗？”
妈妈有点意外。此刻的思年看起来，非常冷静，有点像她期待中的儿子了。
“化疗的目的，其实不在于延长它的生存时间，而是为了提高它的生活质量。带着病痛生活，是很痛苦的。”苟岚说，“不过，也有人认为，与其让宠物在家与医院之间奔波，受尽皮肉之苦，还不如让它开心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妈妈问：“医生，你认为呢？”
苟岚摘下口罩，思年第一次发现，要不是一头乱发蓬松，几乎盖住眼睛，这医生长得很不错。他把口罩揉成一团，低头塞到口袋里，又抬起头来：“我只能给你们医学上的建议。至于做怎么样的选择，那是你们的事。”
第032章 我会永远记住这眼神
暑假过去后，余果开始了在家、学校跟诊所三地跑的生活。学校在广州，这学期周五没课。她一到周四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背着双肩包，到广州东站坐广深线过深圳。周末也不常在家，主要待在诺亚。
不少同学跟她一样，暑假期间也在动物医院实习过，回来纷纷交流心得。一群女生坐在寝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聊得眉飞色舞。
听说余果实习的地方是在深圳诺亚动物医院，大家都有印象，非常好奇：“是不是于曼那件事的诊所？那个狗医生猫医生，好像就在那里？”
不像别的院校，兽医专业还需要调剂。农业大学的动物医学专业是王牌，分数高，报考的学生也满腔热忱。
大家嚷嚷着要去参观。余果回头跟老哥讲。余因自觉对我国动物医学之大发展肩负不可推脱的重任，立马应承下来。
一群学生，像出游一样，行程都计划好了。周五出发到深圳参观诺亚，周末在香港血拼，周日晚回来。
人手一杯华农酸奶，跳上车就出发。嘻嘻哈哈，穿什么衣服的都有，男生穿着球衣球鞋或者白衬衣黑 T 恤，女孩子化妆或素颜，乍一看都是青春少艾，路人多看几眼，她们回以浅浅的笑。任谁都想不到，再娇滴滴的女孩，也是在课堂上徒手杀过猫宰过狗解剖过青蛙小鸟鸡鸭鹅掏过牛马直肠的。就这么走到了诺亚诊所门前，余因早站在那里等待了。
余果一看，心里直发笑：老哥今天特地吹了头发，脸上可能还抹了点粉。
他站在门口，跟这群学生讲了欢迎参观之类的话，然后就带他们进去。领着他们，把诺亚动物医院的每个科室和重点仪器设备都介绍了一遍，几百平方米的面积，来回走了三四遍。最后把他们领到活动区。
活动区是余因的主意。按照他的计划，诺亚动物医院每两周举办一次面向宠主的活动，主题无非是科学养宠。现在已经举办过的讲座，包括猫犬驱虫、猫犬绝育、孕期科学养宠、简单的宠物健康检查等等，还有现场提问环节。
余因对这些策划相当满意，但他分身乏术，没法每期都当主讲人。其他医生工作排得满，对于讲座也是有心无力。最后是汪少风讲过一期宠物健康检查（来的人太多，很多人是站着听的），朱鹭讲过一期中兽医入门，苗江讲过一期猫狗心理学，其他人分别讲过一两期，苟岚讲过 0 期。
这次，为了迎接学生们到来，活动区提前做了布置。幻灯片上写着欢迎字样，下面一行，左边农业大学 LOGO，右边诺亚动物医院 LOGO。
余因站在讲台前，面对台下学生，侃侃而谈他当宠物医生十年的经历。
他说：“当宠物医生十年，我有太多故事要说，但是我最后想跟大家分享的，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一件事。”
他说，当年他在四川农大当了一年交换生。大地震发生后，作为志愿者，跟随队伍运送物资进入灾区。大家注意到受难的人群，而他作为一个动物医学专业学生，留意的却是动物。在废墟中，很多动物出于本能，不停地想挖出自己的主人，它们的手脚都被砖瓦磕到破皮流血，还是不愿放弃。
“我亲眼见到，一条在地震中受了重伤的狗，不停刨着地，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直到引来救援人员。当救援人员把主人尸体挖出来，它用舌头舔了舔主人的脸，支撑着它的那口气一下子被抽走，它终于也闭上眼睛。”
现场的学生们非常安静。
幻灯片的光影落下来，刚好把诺亚的 LOGO 映在余因脸上，字体跟符号歪歪斜斜，像一面顽强不倒的旗帜。
“我要说的是，这个行业虽然是服务，但我们的使命是救死扶伤。这个行业乱象很多。相信大家也听说过，就在之前于曼那件事中，那段视频刚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医生被人肉搜索，人身攻击，很多他没做过的事情，被安放在他头上。我想，这背后固然跟宠主不懂得医学知识，医患信息不透明有关，但也有很多被黑心动物诊所伤害过的宠主，把他们的怒气发泄在我们身上。与此同时，我还能看到同行泼的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