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因彻底闭嘴。
这天晚上,他把余果送回爸妈家,一路上任由妹妹怎么发问,他都闭口不谈。
第二天,苗江不用值班。根据实习安排,余果跟着朱鹭出诊,了解中兽医。
前台跟候诊室那边是热闹的。外面下着小雨,余果在门口把长伞收起,塞进伞套,刚推门,就听到杨师师的声音:“……那个的确是我们这里的医生……他今天下午才出诊……嘻,我也认不出来他的样子,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其他客人都在七嘴八舌凑热闹,伴随着住院部门被推开,里面传出遥遥的狗吠声,余果把擦拭雨点的废纸扔到垃圾桶里。
她到休息室换上制服,穿过细细碎碎声的候诊动物和人群,穿过诊室、住院部、手术室和影像科,往最安静的医院深处走去。理疗室就在那里。
理疗室跟外界用两道落地玻璃门隔开,白墙上贴了猫的解剖示意图,贴了狗的解剖示意图,图上布满点与线,蓝色标题分别写着 FELINE ACUPRESSURE MERIDIAN CHART(猫科针灸经络图),CANINE ACUPRESSURE MERIDIAN CHART(犬科针灸经络图)。
朱鹭正坐在一张长桌后低头看书,乌黑鬈发松松挽在脑后。她卷起一点袖子,露出皓白手臂上的小小纹身,是一条小龙。余果抱着笔记本过来,恭恭敬敬跟她打招呼。朱鹭一抬头,把书倒扣着放桌上。 余果看那封面上印着《外台秘要》。
“这么早来?”朱鹭双手插兜,慢悠悠站起来,“我这儿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不用来这么早。”
余果看到她脖子上有吻痕,遮瑕膏盖过,盖不住。
她移开眼睛,这时,第一个饲主抱着宠物进来。
饲主是个年轻的姑娘,打扮跟说话方式都跟这城里的年轻上班族别无二致。就连讲述宠物病情时的焦虑劲儿,也是一样一样的。
据她说,猫咪患了后肢不对称性瘫痪,之前在其他医院看过,没有查出病因。后来饲主在论坛上看到其他人说在诺亚医院给狗狗做针灸,做了五次之后,狗狗就能够正常跑跳了。她带小猫来,第一次没挂上朱鹭的号,是汪少风接诊。
“汪医生建议我找您做针灸。他说有很多宠物在你这里治好过。”女孩儿握着小猫的爪子,满脸希冀。
据主人说,端午节期间她把猫咪带回老家,几天后发现它没精打采的,也不跑不跳,连走动都困难。“本来打算马上带它看医生的,但老家那种地方的宠物诊所,我不放心。当时也想着,估计是它不适应老家环境,就打算等过两天回深圳再说。”
朱鹭翻阅病历,见到汪少风此前做的检查记录这么写:“精神状态、食欲睡眠良好。两后肢无力,不能站立,右侧较左侧严重,非对称性瘫痪。触诊脊椎未见疼痛反应,后肢深部痛尚在,本体感觉姿势反射不存,膝反射稍有减弱,未见感觉过敏现象,症状稳定呈非进行性状态。”
其他心脏听诊、X 光片、彩超,以及生化检查也都做了,没有异常。汪少风的诊断意见是:脊髓纤维软骨性栓塞。
朱鹭跟饲主讲解了治疗方案,征得主人同意,她在主人协助下,在猫咪身上取穴大椎、命门、肾俞、委中、腰阳关、腰百会、足三里。
看猫咪喵呜叫唤着,主人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的管用吗?”
朱鹭没理会她,只凝神将最后一枚银针刺入太白穴。
主人又问:“万一没用,它岂不是白疼了?”
朱鹭骨子里清高,向来不回答这些问题。
她写了个方子,简单交代主人煎煮方法。主人站起身说谢谢,但拿着方子走开时,还是笑着说了句:“我其实也不信这个,实在没办法了,姑且试试看。”
朱鹭极淡薄地一笑,也没说话。
余果忍不住在旁说:“中兽医在国外发展得很好,因为更经济实用。例如猫狗瘫痪了,针灸治愈率是百分之九十几,手术治愈率是七八十,而且针灸的费用比手术更低。”饲主听着,半信半疑。
饲主走后,朱鹭坐下,继续看她的《外台秘要》。翻了一页,又突然抬头说:“其实你不用管那种人。”
“什么?”余果没反应过来。
朱鹭把书盖在膝盖上:“不用跟人解释你的工作。爱信不信。”
余果点点头:“嗯,用疗效来说话!”
“哈。”朱鹭笑笑,“你还真热血。”
下一个饲主已经在外面等候,朱鹭抬手示意对方进来。
差不多中午时分,余果看后面还有两个病患,便到外面替朱鹭买饭。这个点,候诊室的人跟动物都少。有人靠在前台那里,还在跟杨师师打听苟岚的事。余果经过他们身边,听到那人说:“现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他只是个……”
余果推门出去。
外面雨停了,地面的水已蒸发。余果撑开伞,遮挡中午的猛烈日光。
她到便利店里选了两个便当,等待加热的三分钟里,低头刷手机。她看到朋友圈里、学校班级群、社团群里,都有人转发同一篇推文。标题是《于曼为情自杀?我们都被一个兽医骗了》。
这标题让余果很不舒服。她点进去看,开篇劈面就是一句——
“女明星在商业活动上晕倒,一般人都会联想到行程忙碌,过度节食。这原本应该是对昨天于曼晕倒事件的正常解读。没想到,因为视频里一个男人口中的‘阿托品’,于曼成为了‘为情自杀’闹剧的漩涡,一场舆论狂欢的受害者。而下这番判断的男人,不是专业医生,而是活动方邀请来的动物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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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遇袭
叮!微波炉响了。
余果抬头看了一眼,中午时分,店里排起了长队,店员忙着收钱,还没空拿她的便当。她低头,继续往下看——
“动物医生,顾名思义是替动物诊断治疗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人类有点不舒服,要去动物医院挂号看病了?凭什么因为一个兽医的片面之词,就把于曼推到风口浪尖?更何况视频里这兽医本身医术如何,还是个谜,大众就凭借他的一句话,给一位公众人物定了罪。说到底,并非因为我们对这个兽医的信任度有多高,而是因为大众想见证公众人物难堪一面的欲望有多深。”
余果一路往下看,旁边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胖子拍拍她:“姐姐,你的便当。”
一抬头,便当已经推到她跟前。她匆匆忙忙收起手机,提起塑料袋就走。回头一看,小胖子隔着玻璃门在冲她做鬼脸。
人间的雨停了,日光正好。但于曼事件留下的风雨,却越来越猛烈。
余果跟杨师师在休息室吃午饭,杨师师嘴里塞了一块肉丸,边嚼边问:“你看热搜了吗?三个热搜跟于曼有关,其中居然有个热搜是关于苟岚的!”
余果摇头。
杨师师刚把手机递给她,就听到外面传来汪少风的声音:“不,我不是。”含着点笑,只有跟他熟悉的人,才能听出里面的不耐烦。
杨师师赶紧放下饭盒往外走,余果跟在她后面。有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高壮的,手里提着摄像机,狐疑地说:“不是他吧?长得不像啊。”另一个人说:“差不多就得。大家不就是想看帅哥兽医吗?”
汪少风的不耐烦更明显了:“我们院长不在,目前不方便接受采访。”说着去拉门,站在门边,等待他们自行离开。
突然有人闯进来,几乎一头撞在玻璃门上:“怎么?这么多人站门口?一起欢迎我?”
摄像机乱晃,镜头拍到闯入那人:披一件皱巴巴的黑色长外套,像挂个塑料垃圾袋在身上,铮铮发亮。糟如鸟巢的乱发下,是乌黑惺忪的双眼。他拖着脚步,边打呵欠边推门进来。正在候诊的饲主吓了一跳,以为披着黑色塑料袋的乞丐破门而入。
那“乞丐”不管不顾,倒头就往长沙发上躺倒。“累死人,昨晚一堆奇怪电话找我,都是不认识的。”
他翻了个身,口袋里的手机掉下地来。余果上前替他捡起,塞到他手里。
领头那陌生人一直在打量,此时突然叫道:“是他是他!就是他!”
旁边那壮汉立马扛起摄像机,对着他的脸就拍。显然,他们都已认出眼前这街头流氓般的男人,就是视频里那光鲜整齐的动物医生苟岚。脸对得上,衣着气质对不上,但更有新闻价值,视觉冲击力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