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也并非完全天真、不懂人情世故,她有点后悔自己贸贸然说这个话题了。即使没有朱鹭那番暗示,汪少风跟苗江的关系也比跟她要熟。但话已至此,她只能低声说:“她是个很理性,很冷静的医生。”
杨师师在旁喊汪少风名字,说病患家属在等待。他回头哎了一声,离开前对余果抛下一句:“兽医跟人医一样,太容易被生离死别牵动情绪,就无法客观。”
余果看着他步入诊室的背影,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脸有点干,有点掉皮,她心里有点纷乱,一会想着自己该认真护肤了,一会又想着虐待动物的事,一会又想起朱鹭说汪少风没有感情的话来。
他真的没有感情么?她不愿意这样相信。
汪少风的诊室门半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位母亲,带着十来岁的儿子。儿子怀里抱着一只小兔,正哭得不能自己。汪少风把手放在小男孩脑袋上,轻声宽慰。
杨师师见余果看得入神,凑上前说:“汪医生真的很不一样呢。”
余果像被捉到作弊的小孩,突然急红了脸,扭头问:“什么不一样?”
杨师师看着她:“跟其他医生不一样啊,你以为我说啥?”她顿了顿,“就像苟岚,那家伙性子高傲,坚称宠物医疗行业首先是医疗,而不是别的什么。而汪少认为,宠物医生本质上是服务业。当主人带着患病的宠物上门时,宠物医生也要照顾饲主的心情。”她像个老前辈似的,拍拍余果肩膀,“你在这儿待久了,就会发现这两者区别啦。”
余果捧着杯子回到诊室时,苗江正在跟饲主介绍手术前注意事项:“……要住院观察,等身体状况好点再做手术……手术需要提前六小时禁水,提前六小时禁食……”
余果把杯子轻轻放到桌面上,她低头看一眼主人怀里的小猫,见它双眼曝凸,估计苗江说的手术,应该是双眼摘除手术。小猫看上去非常虚弱,双眼似乎在看着虚空。但当苗江说话时,它又会将小脑袋转向苗江,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似乎正在坚定地看着苗江,恳求她救自己。
实习生突然有点动容,她吸了吸鼻子,抬头再看,苗江仍是一脸漠然。
尽管冷漠,但余果必须承认,苗江是个很好的带教老师。她会在接待病患的间隙,跟余果讨论每个病例,包括流行病特点、宠物常见病的临床特征、诊断要点和防治措施。还让余果试着问诊、触诊。
一个星期下来,余果的笔记本上,满满地记下了“犬细小病毒病……肠炎型病犬应用高免血清……休克症状明显者可肌注地塞米松(氟美松)5~15 毫克,或盐酸山莨菪碱注射液 0.3~1 毫升……犬传染性肝炎……每日应静脉注射 50%葡萄糖液 20~40 毫升,维生素 c250 毫克或三磷酸腺苷 15~20 毫克”等字样。
苗江看了一眼她的笔记本。
余果以为她会夸,没想到她问:“学校都教过,还要再记吗?”
余果沮丧极了。
她还没到正儿八经实习的阶段,但因为哥哥开了动物医院,她想提前利用一个暑假感受一下。本以为带教老师不会那么严格,或者起码看在哥哥份上,会对自己笑脸相迎。
但苗江不仅不笑,连话都说得少。
这个人,好像有点自闭,进电梯的时候,她总是面对墙壁站立。一群人出去吃饭,她选角落,或者挨余因、杨师师坐。有几次,余果留意到,坐在她旁边的是跟她不太熟的小马、朱鹭,苗江频频喝水,暴露了她的不安。
第012章 养猫的男人
但是要说苗江没有社交,似乎也不。
她虽然没有别的朋友,但看起来相当依赖诺亚这个团体。诺亚的每场聚会,她都会参加。并非要讨好谁,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握着水杯,听着大伙开玩笑。她绝顶聪明,但人际交往上却略显迟钝,一个笑话过去了两三秒,大家笑声停了,她才突然领悟,歪着脑袋,微微一笑。
就是这样一个人,连社交都稀缺。除了跟谁都说得上话的余因、杨师师和汪少风,余果就没见过别的人跟苗江说话。啊,不,除了上次她那个在收容所工作的大学同学刘婉婉。那天晚上,余果听到刘婉婉问起苗江,“你后来都没跟大伙儿联系了,我们都以为你出国了。”苗江应了句:“是啊。”
连同学都不联系了?真是个无情的人哪。
除了跟苗江接诊外,余因还安排余果轮岗,几乎把整套动物医院流程都摸了一遍——
前台接待要建立病历档案,预约安排,要更新客户信息,要负责健康证明跟免疫证书一类的东西。有专业对口的大学,或者其他医院的交流,也要由前台接待。前台还负责库存保管。
余果还学会了怎样清洁笼子,医疗废弃品要怎样处理,怎样从笼箱里拿出患病动物,怎样协助医生处理不受控制的动物,怎样进行狗的外隐静脉穿刺和猫的内隐静脉穿刺,患病动物的入院和出院手续办理,处方药怎样识别和管理,安全放射的措施,超声和内窥镜检查……
她小心翼翼地问余因:“我可以去手术室帮忙吗?我想了解一下无菌操作、手术准备之类的……”
余因呷了口茶,悠悠说:“慢慢来,别急。”
余果心想:怎么能不急呢?她见识到了自己的渺小。真想更快、更快地成长起来啊!
这天中午特别热。
余果站在商业大楼对面的斑马线前,等绿灯。杨师师站她身旁,不停摸口袋:“咦,刚才记下他们吃啥的那张纸,我给放哪儿了……”
“我记得。”余果说。
中午时分,这片商业区里一下子涌出黑白灰的年轻人,如工蜂般行动整齐,准时觅食。杨师师一会儿抱怨天气太热,一会儿又说,下次该早点出来。这个点出来,刚好遇上午饭大军。
大太阳下,她俩转了几家,都排长队。余果提议去便利店买便当,杨师师用手扇扇子,有气无力地说:“没用的。”又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一看,便利店的队伍已经绕着中间的货架,围了一圈。余果被这气势吓到。
杨师师说:“到商业大楼背面那边看看吧,那边人少。”
余果问:“为什么不叫外卖?”
杨师师嘻嘻一笑:“叫外卖的话,哪有机会出来走走。所以我每次都主动提出替他们打包……”她突然想起余果是余因的妹妹,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天天气太热了呀。”
她们过了马路,一路上,杨师师都在跟余果讲苟岚有多奇葩,多不合群。“汪少就不一样了。”她这么说的时候,余果突然瞥见马路对面,似乎是汪少风的背影一闪,旁边似乎还有个女人。她要再细看,那两个背影就湮没在人潮中。
她们又走了一路,终于在一家沙县小吃那儿坐下来。余果点完餐,又在群里问大家想吃什么,但大伙儿似乎都在忙,好久以后,余因才回复一句“全要蒸饺吧”。她放下手机,点了餐,回过头时,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个穿红色格子 T 恤衫的男人。虽坐着,仍然看得出来他很高。因为虚胖,他不停流汗,一直在用手擦汗。位子窄小,他整个人缩在位子上,看上去有点滑稽,一只脚不得不伸出来。鞋子有点破,很脏。
他看了半天菜单,最后扬手叫来服务员,说要一份小份的排骨面。
服务员用手比了比:“小份的面,大概这么小。不够一个男人吃的。”
胖男人说:“我够吃。”又补充,“我刚吃过。现在只是再吃点。”
余果认出来,这人刚把自己家的猫送到诺亚来。
“在看啥?”杨师师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又“哦”了一声。然后轻声俯在她耳边说,“那个人啊,经常来。养了不知多少只猫,在猫身上可舍得花钱了。”
杨师师说,有一次他把猫带来,余因检查后说是猫藓,给开了药。胖男人主动问:“我听说安排药浴,会好得快一点?”余因见多了嫌动物医院多开药、多检查的饲主,除了一看就不缺钱的外,很少有人主动提出“过度治疗”。动物毕竟跟人类不一样,没有医保,掏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
这天下班时,余果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打发晚餐,刚好又见到胖男人。他正在便利店挑选临近保质期的面包,买单后,在便利店一角的长桌前坐下,刚好在余果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