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你娘给我的时候,你爹也看见了。”
项漪华嘟着嘴,一脸委屈。
“你的爹娘,他们很好。”饮歌说。
“那当然。”项漪华狼吞虎咽地吃着,问道:“你的爹娘呢?”
“我父……我父亲对我不好,他对我母亲也不好,我从来没有见母亲笑过。”
项漪华不解,道:“高门大户,衣食无忧,应该比我们家过得开心才对啊!”
饮歌无奈一笑:“衣食无忧就该开心吗?”
“开心的粗茶淡饭,和不开心的锦衣玉食,你喜欢哪种?”漪华问。
饮歌长吸一口气,他的身份贵极天下,早已将个人悲喜置之度外,凡间小女子只懂得吃穿,哪能懂他凌云之志的抱负。
漪华说:“我更喜欢开心的粗茶淡饭。”
他盘腿而坐,道:“你家的饭并不清淡。”
项漪华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地回答:“哦。”
“你有什么愿望吗?或者你爹娘有什么愿望?”饮歌认真地问道。
项漪华托着腮帮子,笑道:“你要做什么?”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日重振家族,我当然不能忘了你们的救命之恩。”
饮歌一直瞧不上凡人,嫌弃凡人吃喝拉撒的肮脏生活。但他将来是要主宰天下的,天下苍生都是他的子民,他要试着敞开心扉与民同乐,也会报答这一家凡人。所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极其发自肺腑的。
项漪华哈哈一笑,道:“没什么想要的,母亲说,别人对自己的好要记得,但帮助别人并不是为了索取回报,而是发自内心的善良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大善容易小善难,自从那顿饭以后,家里的餐桌上都换成了清淡至极的素菜,项漪华总是忍不住对饮歌咬牙切齿。
饭后,漪华把斧子递到他面前,道:“砍柴去。”
饮歌看着自己不沾阳春水的五指,道:“我岂能做这些。”
项父白天要去码头给船家搬运货物,项夫人把家里养的花拿到集市上卖,下午他们一起去田地里做农活,饶是辛苦至此,一家三口勉强温饱。这个能吃的饮歌一来,他们生生把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两餐。项漪华在家里负责生火做饭,自从饮歌来了,她便忙得没空去私塾先生那里偷听课了。
“你去烧火吧。”漪华坏笑道。。
金贵的饮歌果然什么都不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都不会,烧火做饭挑水扫地没一样会,只会找个干净地方双腿一盘闭目养神,嘴里还念念有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哼!”项漪华气得掐起了腰,道:“你一个男子无所事事白吃白喝就理直气壮吗?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干活,不会就跟我学,休想整天像庙里的和尚一样盘腿坐在地上阿弥陀佛!”
饮歌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毕竟是天家贵子,其能跟凡人置气,便拱手道:“漪华姑娘,叨扰多日,我心中的实属不安,你们放心,在下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不指望你涌泉相报了,我现在要去上邪河边洗衣服,你跟着去!”
“我不会……再说我一个男子怎么能……上邪河?你们救我的地方?”
项漪华懒散地从鼻子里吐出一个字:“嗯。”
“好,我随你去。”
上邪河并没有什么特殊,特殊的是河边的大槐树,与九重天大门口的槐树长得一模一样。饮歌抬头望着大槐树的顶端,坠落凡间之前,他在九重天门口中了埋伏,被地锦打成重伤,他不甘心被擒,就从大槐树洞跳了下来。
大槐树洞是上一任天帝,也就是饮歌的爷爷修的通道,通道从仙界通往人间。像遇到这种情况,饮歌从槐树洞跳下来能保住一命,但敌人却不甘心冒着法力全失的危险从槐树洞跳下来。
他的爷爷有个霸气的四字名字——王不留行。
饮歌心中暗暗敬佩,这大槐树洞修得高明,祖父真会揣摩透人心。
项漪华是来洗衣服的,她欢乐地洒着河里的水,高声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才敢与君绝!”
饮歌听到她的话,停下了思绪,心情突然有点复杂。他看着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项姑娘,你……你天真纯洁,我与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是身份有别,只怕我不能接受你的情意。”
“啊?你在说什么啊?”项漪华听得迷迷糊糊。
饮歌茫然道:“你刚才说的……”
项漪华笑嘻嘻地道:“这是我从学堂先生那里偷听来的,尹大哥,你知道这句话跟这条上邪河有什么关系吗?”
饮歌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讲的是一位女子在向一名……”
饮歌话没说完,发现项漪华已经凑到他身边坐下来,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听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项漪华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我娘要是再给我生个哥哥就好了。”
饮歌局促地避开她的眼睛,仙凡有别,什么哥哥?!
“尹大哥,我好久没去私塾听课了,《三字经》家里有一本,我倒是能背的熟,但那些诗词歌赋我只能在书塾外面偷听,看不到先生在石板上写的字,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啊?”项漪华央求道。
饮歌是比较喜欢项漪华这个凡人小姑娘的,她纯真无邪,性子活泼,比九重天上那些端着架子的仙女讨喜多了。但现在六界打乱他哪有心思去教一个小姑娘读书,就找了句言简意赅的话来对付她,“女子无才便是德。”
项漪华站起来张开十指,甩了他一脸水。
从此项漪华不允许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在家里打坐,比如她去集市上帮娘亲卖花,饮歌也会被拉着去,那一天的花卖的特别快。花城的小姑娘们争相前来买花,几位看似官家小姐一样的人物甚至缠着饮歌探讨起了花花草草的寓意。
自从项漪华念了那段“上邪”,饮歌这心里就有些不利落。这几万年来,他在九重天一直是各路仙女倾慕的对象,到了凡间也被各种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所追捧,偏偏这个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项漪华居然对他一点那种意思也没有。
他可以不喜欢别的女子,但别的女子不喜欢他,这重重地打击到了他的骄傲。
纵观他所认识的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的大家闺秀,半夏端庄淑女,却少了灵动;香薷美貌直爽,又过于痴缠;蝉衣乖巧内秀,却痴迷于不务正业的杜仲仙君;几个表妹活泼可爱,姿色又稍显平庸……细数九重天的莺莺燕燕,竟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这个普通的凡间姑娘,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女。
项漪华只觉得非常欣慰,养了他这么多天,终于发现他有点用处,可以给家里分担一点压力。于是免了让他学各种苦差事,每天上午拉着他去集市上卖花,开心地看着官家小姐们纤纤玉手的把铜板递到饮歌的手上。
饮歌的绝对是只应天上有、人间见不着的翩翩佳公子,即便流落尘世过着平凡人的日子,骨子里的贵气与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不曾少了半点,何况他相貌英俊不凡,性格温文尔雅,区区一个凡人女子对他竟然对他一点仰慕之意都没有,饮歌几番思量,越来越觉得说不过去。
有一首诗怎么说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首诗用在这里虽然有些为时尚早,但意思却是那个意思,区区凡人项漪华还真见过一个比饮歌好百倍的人。
她过生日的时候总是大雪纷飞,那时候项漪华很小,她撒欢一样跑到街上去玩。但别人似乎没她这么喜欢下雪,街上的商铺关了门,街上的行人早早回了家,只有一个搭着帐篷的小摊子下放着一桌一椅,桌前坐了一位白衣轻衫的年轻男子,帐篷上的旗面上写着一个字:“画”。
那位男子在风雪中静静地坐着,蘸着墨水一笔一笔地描摹着什么,他不怕冷,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比风雪还要冷上三分,无意一个抬眸间,惊呆了只有几岁的项漪华:世间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项漪华不舍这么美好的画面,便找了个屋檐坐下来,他画画,她也找了条小树枝在雪上画画,画完了一对小狗小猫儿,就听见母亲大老远喊自己的名字,她扔下小树枝便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