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羲扶住身后的供台,手指用力扯住明黄的帷布,挥向悉索鬼魅,香炉倾,灰烬扬,粒粒细尘弥漫四方,顺着挥洒的方向汇成长龙,灰蒙之身,四溢邪气,张着巨口咆哮而去,嘶鸣声震耳欲聋。
怨灵们被拖住了动作,只能原地窜动,扶羲得了这个空闲,挥袖抖落谢缘师在进门前偷偷塞给自己的锦囊,掌心化剑,收纳锦囊的傀儡秘术,长剑如火,劈开拦路的怨灵。
被劈刀的怨灵一死,剑身所带傀儡之术变回凭空捏造一个怨灵,臣服扶羲脚下,为他开路。
庙宇小堂弹丸之地,剑气横扫,白绫收旋飞出束颈吊命,怨灵互斗,两个活人一个杀红了眼,一个慵懒看戏。
扶羲刺穿面前的鬼气,看向叙华衣,后者转动着手上的玉戒,面色温和:“二弟剑法变幻莫测,果然是父王的亲儿,与父王当年一模一样。”
扶羲眯了眯眼,霎时攥紧剑柄,突破重重唯独,朝叙华衣飞了过去。
“二弟竟是这么急着杀我吗?真让姐姐伤心,不过我带了些熟人来见你,你一定思念她许久了吧。”
说话的功夫,扶羲已然冲到了叙华衣的面前,长剑灼烫就要刺破面前人虚伪的笑容,一个白色的身影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母亲!
扶羲手腕用力转了方向,错开女人的身体,强大的剑气将他狠狠甩出去,后背撞到院中青石高耸的柱子上,然后摔落地上。
喉间一股腥甜,他咳出一摊血,战栗着撑起身子,看向护在叙华衣面前的熟悉身影,双目失了神。
为什么母亲会来?
那些人是恨自己才来杀自己,那母亲呢?
她也是恨自己的吗?
“看来,你确实思念她许久了。”叙华衣美目扫过男人充满悲凄的眸子,笑吟吟的拨弄面前女人恍若枯草的发丝,轻声道:“那些人恨你,所以留了这么多年,这个女人为了护着你,也留了这么多年,真是有意思极了。”
“可是这
世间,永远都是爱的越深,就更容易被拿捏,她听我骗她一句会保你性命,便急不可耐的效忠我,我却之不恭,只好受着了。”
“二弟,长姐实在想知道,你杀人成魔,会杀了自己的母亲吗?”
……
是母亲啊……
居然是母亲,真的是母亲……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她了。
久到连模样都看不清了,可刚刚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她是母亲。
她还是临死前的那身衣服,破破烂烂,被那些人刺破的伤口因为没有药化了脓,她来来回回清洗了许多遍也没能治好自己,最终在阖眼前用土盖住了伤口。
如今已然结疤了。
原来土,竟是能治愈伤口吗?
为什么没能早早知道呢……
如果能早些知道的话,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母亲,我是阿福啊。”
阿福之名,与扶羲之扶同音,寓意吾儿一生福禄安康,寿与天齐。
“果真是母子情深,叫人感动,今日你与她,只能选一个,谁生谁死,选一个吧。”叙华衣抬手指尖拍了拍面前女子的肩膀,在她侧耳倾听的瞬间,指示道:“杀了他!”
白影听命,呼啸而出,利爪如刀刃,划破扶羲身前的屏障,朝他的脖颈处抓过去。
后者提刀躲开,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心朝着叙华衣飞,可每次都会被白影挡下来,二人过了许多招,扶羲都不肯举剑,每一番缠斗过后,都是白影毫发无伤,扶羲浑身鲜血淋漓。
那些炮制出来的傀儡杀尽了原本的恶灵,站在扶羲的一方,一看主人受伤,立刻朝着白影围过去,却被扶羲斩个干净。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扶羲,叙华衣,与白影三人。
血流成河,风声鹤唳。
叙华衣一个挥手的动作,白影又纠缠过来。
有来无回的单方面打斗,就像一场精妙绝伦的戏,叙华衣就是观众,从头到尾她就像一个过客一般,静静的看着这场厮杀,华美衣裙没有沾染丁点血腥。
手上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只静静的站着,等着他们一死一活。
扶羲的身影四处躲藏,终于被逼到了角落之中,利爪袭面而来,堪堪提剑挡住,却因为身上大大小小的
伤没了力气,节节败退,直到最后,锋利的剑刃理他的脖子仅有分毫。
放大在眼前的,是一张空洞无神的眼眸,女人看不清前路,看不清过往,更看不清自己拼命击杀之人,乃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亲儿。
扶羲脖颈上青筋暴起,虎口发麻,他咬着牙坚持了许久,在一个瞬间看到不远处双手叠在身前,一言不发的叙华衣。
手上抵挡的力气卸下分毫,薄薄的剑刃滑破肌肤,沾上了鲜红的血。
傀儡秘术起作用,瞬间叠幻出一个与他相同的虚影,就是此刻,扶羲瞬间交换傀儡与自己的位置,捏着剑狠狠朝叙华衣刺了过去。
只要杀了叙华衣,母亲便不会受她控制!
扶羲双眼通红,已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哪怕是个轮廓,他也知道,那就是叙华衣。
长剑燃火,破风而来,叙华衣甚至没有动,只等着他前来杀自己,然而就在剑梢即将穿透身体的前一秒,门外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唤。
是他熟悉又刻骨铭心的声音,足以熄灭他心中所有的杀戮与怨恨。
“扶羲?”
是素娘!
怎么能让素娘看到自己杀叙华衣?
电光火石间,长剑旋了个方向立在了身后,扶羲在叙华衣身前收手,扭头朝旁边看过去。
一片猩红之中,走来了一个纤瘦的身影。
真的是素娘,“素娘!”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拭去眼角的血泪,将自己打理了一下,弯了弯眼睛,抬脚朝门口走过去。
脚下迈开一步,胸口处骤然一阵刺痛传来,挺拔的身姿突然僵住,扶羲眉峰拧紧,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前襟之上,一只利爪鲜红。
母亲……
他刚刚太激动了,居然忘了,身后一直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母亲。
“今日在这里,我设了许多阵,迷雾,白绫,怨魂,你的母亲,素娘就是我我握着你的,最后把柄,你破了所有的阵,我都以为你要胜了,扶羲,你这么聪明,为何就败到了素娘上?”
鲜红的手在身上转了个方向,然后猛地抽出去,扶羲绷紧了脊背,长剑落地,倒在地上。
叙华衣蹲下身子,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谧光流转的眸子落在扶羲的
脸上,眼角的血泪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方才他听到素娘声音时的反应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他居然能够因为素娘,瞬间收手……
他哪里配?
“只听到声音就乱了分寸,扶羲你也不想想,素娘怎么可能会来这里?不过是谢缘师尸体化成的虚影,就密了你的心窍,你以为不让谢缘师进来,就能救他一命吗?真是荒唐……”
叙华衣嗤笑一声,指尖弹了个什么出去,立在门口的窈窕身影立刻倒在地上,青白衣袍,分明就是谢缘师。
可是,怎么可能?
他刚刚明明看到素娘的。
她一定来了。
扶羲费力的转头,死死盯住空旷的门口,门外风景秀美,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眼前的一切涣散又汇聚,从满目的红变成满目的绿。
身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过,扶羲眨了眨眼,眼睫煽动,纠缠不休,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了残忍,仇恨,怨怒,只剩下无与伦比的安宁与平静。
走到今日这般境地,是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缘师从未做过什么,却还要因自己而死,如此恩情,只能来世再还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来世了……
绿草茂盛,长势喜人,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看清了面前的所有,还有门框后面,只露出一点衣角,却在不停颤抖的衣衫。
心突然无比的满足。
看吧,他就说他不会看错,素娘真的来了……
世间一切归于黑暗,在身体坠落的最后一刹那,他好像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嘶吼声。
“啊!我的孩儿,我的阿福!啊——”
女人突然的不受控制让叙华衣吓了一跳,她旋开身子,跑进庙堂之中,在这个间隙,唤过了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