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放下五彩琉璃茶杯，侧脸向着窗外，飞机已进入了平流层，高高低低的浮云洁白晃眼，让人不禁回忆起昨晚的月下幽梦，少女馨香，明朗丽颜。
北城大学，国内最高学府，上书校名的牌匾高挂于朱门铆钉上很是有分量。经历了岁月与书香浸染的校园，还未踏入其中，已使人激动满满，心绪难静。李思家地小脸儿因这内心的火热而憋得殷红，心跳声如战鼓擂，满脑子都是“天啦，我在北城大学，这可是独占鳌头的北城大学啊！”
沈归航带着李思家沿着东门往里走，“这条路可是北城四景之一，名唤‘十里桂香’，若是秋季来，整条路都弥漫着桂花的香味，衬着枝头的米白，美极了。”
看出她眼中的遗憾，沈归航温热的手掌轻轻压在她的头上，安慰道：“等你明年考进来，还愁没有桂香闻么？”
李思家眼睛微抬，美目中闪烁着希冀的光，“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家家，这不是哥哥在安慰你，哄骗你，我问过李院长，你的成绩是非常好的，只要你保持现在的学习劲头和成绩，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沈归航这一番话发自肺腑，也基于小姑娘的实力，当然也存了些自己的私心，那点只在最初提及，现在却无勇气再提的私心。
带着期盼和沈归航的鼓励，李思家逛遍了北城大学每一个角落，极其虔诚，极其肃穆。她想着，她现在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沈归航走过的，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他的俊影神姿。此刻，她就在这里，和他一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沈归航带李思家逛了诸如明宫、听雪楼、未央阁这样的极具历史风情的名胜古迹，在她回金城的前一天，更是带她领略了北城四景之一的“夏月荷塘”，也算弥补了她未能一览“十里桂香”风华的遗憾了。
夏月荷塘位于归园，相传归园是周朝皇帝为了体验闲云野鹤生活而建立的园子，其名出于《归园田居》，园中除了可以泛舟流连的荷塘外，还有农人耕田，家布织阁等景点。不过最有名的还数这荷塘了，尤其是圆月当空的夏夜，荷叶亭亭，花朵花苞枝枝点缀，偶有夜风，卷入荷香，沁人心脾，挠人心绪，恨不能将这美景仙香带离仙境，私留凡家。
今夜的月还未变圆，而李思家心里却已是圆满，就这样与沈归航闲步于归园，同坐与荷塘边，沐浴着冷月清晖，品味荷香，闲聊家常。
怀揣春思的少女在这良辰美夜，轻歪桃腮，年轻男子俊美温润的侧颜就落入眼中，他眼中微伤，声若清风，将封印于心里的故事向少女娓娓道来。
沈氏发于江南，繁荣于北城。彼时，沈氏还是国内房地产大亨，沈离安刚21岁，一边在国外深造，一边跟着父亲沈韵山学习管理公司。那时的沈离安不光成绩优秀，性格也极为开朗，为人正直善良，脸上时常带着暖暖的笑容，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其品学兼优、温文尔雅。而那时沈归航则是不谙世事的快乐高中生，衣食无忧，所想皆成，被包裹在父母兄长的爱与呵护之中。
父慈子孝，母贤家和，虽身处豪门世家，却毫不逊于平常家庭的温馨祥和。这一切的美好被撕碎于沈韵山和林佳音的车祸，那日，天空湛蓝得连一丝云也没有，夏风虽皮，却也带走些许燥热，连蝉鸣都微弱了些。难得在7月有这样的天气，是个好日子，沈归航如此想着，却没有等来好日子里该有的喜讯与团圆。沈离安得知此消息时，美国正是深夜，来不及悲伤、痛哭，只能匆忙收拾回国，还未成年，从小长在象牙塔的弟弟，要如何独自面对这惊雷般的噩耗？
葬礼那天，连续暴热的天气突然降温，天空乌云密布，黑云沉甸甸的，仿佛压在头顶一般。兄弟俩的心情比黑云还沉重，爷爷跟大伯过世时，二人尚小，还不懂得生离死别便是永无重逢。
灵堂里摆着父母的照片，这是沈归航在父母25周年结婚纪念日所拍的，照片上的二人笑颜如花，眼睛弯成幸福的弧度，连眼角的皱纹都洋溢着岁月静好。沈归航跪在遗像前，埋着头，不哭不闹，不吃不喝。
沈归航一身白麻孝服，面容沉重，眼下乌青，深邃的眼窝因几日彻夜未眠显得越发的深不可测。还未脱离青涩的俊朗脸庞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家庭横祸染上了一抹不合年纪的成熟与稳重。他站在灵堂门口，冷静地向杨彬交代着葬礼事宜，颇具乃父风华。
待他转过身来，看到同样身着孝服的沈归航，仍埋首跪地、一言不发时，原本如同穿着铁甲铜胄的他，突然间失了伪装的保护，露出柔软又满是伤痕的心脏，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拥抱着弟弟，安抚着同样撕裂的心。
“哥……”少年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温暖与悲伤，心里的情绪如同被人戳破了防锁，翻江倒海起来，隐忍在眼眶深处的眼泪，再也没有束缚，肆意地宣泄着。
窗外的乌云似是听到了屋内少年的悲鸣，也跟着哀泣，由浅哀到深悲，渐渐地，狂风骤雨，悲切难停。
沈离安咬着丰润有型的嘴唇，轻拍因抽泣而不住痉挛的弟弟，他硬挺着，坚忍着，只为这世界上唯一的家人。
说到这儿，沈归航侧身对着李思家微微笑了一下，然而，她却丝毫未从这抹笑容中感受到任何笑意，相反，是一种伤感和无奈。
沈归航替她轻轻拢了拢薄外套，手指却迟疑着未离去，“外人都道沈离安是个冷血无情，只知商场厮杀，不懂人情世故……呵，没有他的冷血无情，坚忍沉默，这个家，早散了。”
李思家双肩一沉，抬首正对上沈归航温如玉柔如水的双眼，他眼神坚定，神情认真，看着她说：“家家，不管世人如何看待、评价我哥，只有局中人才明白他的重情重义、隐忍坚持，是这样的他保护了我和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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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飞机渐渐起航，带走了与北城有着短暂情缘的李思家，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沈归航在归园最后的那句话却如同刀刻般镌在脑中，难以忽视。
“家家，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其实，我看得出来，你的到来，我哥是很开心的，我相信你们可以相处的很好。他是个好哥哥，他也会很好的照顾你，你，愿意加入这个家吗？”
李思家呆呆地靠在舷窗上，思绪混乱，沈归航给了他考虑时间，有效期到他出国前。她很明白自己的点头对沈归航意味着什么，但她更明白如果她同意沈归航的提议，那么她将会通过一系列法律流程成为沈归航的家人，因这样方式而结缘的家人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窗外白云朵朵，洁亮得晃眼，像少女的梦想，那样高洁，那样明亮，却又那样难以触及。
回到福利院后的日子，李思家没再收到沈归航的来信，正如他为她送行前所说，出国准备忙碌繁杂，恐难再信件联系，不过短信的问候是能有的。李思家心知沈归航学业重要，无事绝不主动联系。虽心表理解，但免不了失落之感。好在一个月后，李思家收到了一个署名为“彼岸”的人的来信。信中笔墨行云流水，潇洒惬意，上书：手如柔夷，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淡绿的信纸隐隐带着些木香，李思家不通香味，只觉得好闻，沁人心脾，又不扰人思绪。
印着西月荷塘的信封上，俨然写着北城市衡武区黄觉大街754号。少女的手指微微一怔，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像被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她在沈归航的专业课本上看到过这个字迹，直觉告诉她，归航哥哥并没有因为忙碌而忘记她，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关注着、关心着自己。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思家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重置于信封中，贴于胸前，与六芒星叠在一起。如月花容侧脸靠在秋千上，记忆扶摇万里，又回到了那个夏夜，一双如玉如水的眼睛映着一张娇羞的脸庞，那一句“家家，你真的很美”在她心中再次掀起波澜。
时间继续不恋人间、不悯人心地向永恒奔去。佑安福利院门前的大槐树叶落归根，枝头一片萧瑟，往日的鸟叫虫鸣消失在冬日斜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