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柳畔畔逼她回来,不是唐凛狭隘误会,也不是赫连慎嘲弄揣测……她的心就是奔着秦渊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死不死就送了出去。
她动情了。
服过药这天晚上,洛无双让其他人都走,自己坐在秦渊床边。
这个人天生金贵,就算昏迷,也有人伺候得很好,不至于在这远山书院里像秋花似的枯败。这应该是他们皇族的脸面要事,保证这位贵人纵然死也死得体面。
夜深了,烛焰被吹得晃悠。
洛无双摸着自己脑门上缠绕的白纱,又看看沉眠的秦渊。睡着的他像一块玉璧,被收拾得跟昏迷前一般光鲜,她伏在床边说:“快醒了吧,有什么可睡的。”
醒了,笑话我额头上的印子,做些什么都比现在好。
现在的秦渊半口气吊在鬼门关,偶有人来瞧,会哭他这样好的年纪就要没了。只有洛无双陪在这间屋子里,反复做梦。
梦到那些泥地里滚过来的沙石,狼狈逃窜的日子,被人追着满街乱蹿的时候,秦渊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点不像当今皇帝最疼惜的四殿下。洛无双穷得骗吃骗喝,也不是什么三公子。
亡命江湖的日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大道之上各人行路,各有各的热闹辛苦。
且说那头,霍雨萌自从知道洛无双愿意娶自己以后,一改往日嚣张,竟然有模有样地在学院里上开了女红课,还亲手给洛无双缝了一个荷包。
尽管那鸳鸯交颈,活生生被绣成了水中两块有眼巨石……洛无双还是收下了,并且日日随身佩带。
假若不能给霍雨萌一个承诺,至少一个梦也是好的。
她在心中打定主意,秦渊苏醒后,她便悄悄离开。
唐凛既然能看透自己对秦渊的心思,此人行事实在难以揣测,自己留下也不能如何,恐怕还会给霍家带来灾祸。洛无双送去的聘礼很厚,但其中最为不起眼的一本书,其实才是她心意所在。
林家的机关术,多年来为江湖人士觊觎,她凭记忆仿制了一本,只写些实用的,保证外行人也看得懂造得出。对于霍家行军,该是相当有利了。
如此一来,也不算白拿人至宝。
唯一愧对的,就是霍雨萌的一番痴情。
茫然无绪的日子,一日掰开能有百年那么长。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洛无双开了窗,外头风好一阵吹进来,她听到后头有人咳嗽,手里支窗的东西一下子掉在地上,她回头看见床上那人侧过脸,神情有些无奈。
洛无双走过去,给秦渊倒了水,十分熟练地把人扶起喂了两口。秦渊被照顾得愧疚,哑着嗓子:“……怎么你在,我以为该是阿渡。”
洛无双鼻子泛酸,缓了缓,捏着那只杯子有些憋气:“就是我在。我在这儿好多天了,你还记得你怎么了吗?”
秦渊睁着眼睛的样子的确比睡着好看多了。
他眼底还有茫然雾气,不知道是不是过了这么久,还记恨洛无双当初没有救他的命,只斟酌着说:“我……睡着了?胳膊酸得很,难不成我睡了好几天。”
洛无双眼眶发红,使劲眨了眨,还没说话,就听秦渊问:“你……怎么没走?”
记忆里,洛无双该早被唐凛接走,山川湖海,也不知去哪儿,各自逍遥自在。
秦渊见洛无双的表情凝固了,不免多看几眼,这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
“你怎么续了额发?这么长,都挡着眼……”遮在后头的疤立在眉心,洛无双偏开脸,心想那儿昨晚正好落了痂,就被人看见了。
秦渊声音一沉:“怎么弄的?你又跟谁打架了?”
洛无双:“……”
她猛地站起来,让软发遮起的眼睛暼着地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也显得模样更小,说了句“我还有事”扭头就跑,半路把秦渡赶进秦渊房里。
至于他们说什么,洛无双也不想知道。前段时间她刚看明白自己的心,想着秦渊如何如何,但这会儿人真醒了,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该做。
外头书院张罗着一桩喜事,霍雨萌隔三岔五地邀约、试衣服,而秦渊只像做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醒了的第一句是“你怎么在?”洛无双甚至疑心,想戳着对方的心口问一问:你睡得这么舒服,你这场梦里有没有我?
像停驻的岁月一瞬间拨动了,秦渊转醒,洛无双才惊觉时日不多。
她就要迎娶霍雨萌了,而自从那天跑走之后,秦渊也没有再找自己。听说他开始喜欢去山下楼里喝酒,每回夜半才归,满身洗不掉的脂粉味,好像同从前没有差别。
一次被门外吵声惊醒,洛无双在被褥里,听着秦渡小心翼翼在哄:“四哥,你小声些,大家都睡了。”
“阿渡,阿渡?你来……”秦渊的声音浸多了酒,飘然钻进她屋里,他说,“你帮我给霜儿带话,就说……喀,就说我念着她……”
一阵手忙脚乱的开门声把浪子王孙送进去,洛无双始终睁着眼盯着黑漆漆床幔,想什么呢?
她想,他们也曾醉酒。
在一处捧着空坛胡乱吹嘘,那时秦渊说他日称帝,定然不能忘了同生共死的挚友。称帝道阻且长,但王孙的心意却很好忘。
隔壁的门关上了,秦渡在外头叹气。他的确很不容易,秦渊躺着要操心,秦渊能跑能跳更要操心,他叹着气说:“怎么人醒了……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他还是他,洛无双想劝秦渡一句,但拽起被子翻身要睡,就发现连自己都劝不了。若唐凛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为了旁的男人毁容,对方醒来没日没夜买醉花楼,定然要手刃了这个废物,免得败坏唐家门面,“绿”都“绿”得委委屈屈。
三五日一过,书院开始传言:东苑四殿下一病病走了心,那三公子的皇妃位怕要不保。
洛无双偶然一听,觉得有点意思,连着两天搜罗,发现自己也不是全然委屈的受害者。
这样的风评里有一半人,听了会立刻反驳:三公子又有多情深?一面照顾着人,一面也不耽误去霍家提亲。
以讹传讹,混杂着一说,两个都薄情寡义,谁也不配提真心。
对此,当事人之一洛无双给出话是:“也挺好。”
他们在流言里情投意合了那么久,靠编纂才有了一点影子,就算要尘埃落定,也只能是在流言里。
事实上,故事中的三公子轰轰烈烈,盛宠衰荣,可比洛无双强多了。
她本人的爱情,则短暂得如昙花一现,且马上要落荒而逃。
大婚前三天的黄昏,没有再下雨。
秦澄久违地来跟洛无双蹭饭,这次没有那么多花样。秦澄吃得很安静,洛无双让给他一个鸡腿:“这也没什么吃的,你吃我这个吧。”
秦澄摇头:“无双哥,你受委屈了。”
看着他一边说一边还是在吃,洛无双有些无语,只能给他倒水:“我……还行。我也要成亲了,没什么事委屈……你吃慢点儿。”
“你是为了药才成亲,他们不知道才会乱说!”秦澄灌下一大口茶,出离愤怒,“四哥明明知道,可他最近就好像着魔了……我跟阿渡怎么劝都不听,他成天把自己往女人堆里送……”
洛无双觉得自己是惨,秦澄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道怎么在皇室里混的。
“无双!洛无双!”
秦渡这么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可不多。洛无双抬头,秦渡站在门口,衣摆上被泼了大量的酒,非常直观地体现打哪儿来的,他咬牙切齿坐下说:“你去,去给四哥两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
洛无双匪夷所思。
“我可以吗?一边一个还是叠着打?”
秦澄慌里慌张拦下她的摩拳擦掌……
因是有人相求,洛无双无奈随秦渡下山。到了那个地方,她才发现这里一片都是风化场所,她遥想秦渊身上的脂粉气,隐约觉得难以定性。因为这里转一圈回去就能有那么大气味,但你可能一个姑娘都没抱到。
秦渊还好,秦渊不亏。秦渡拉着洛无双进去,就看见这位偎红倚翠,两排五六个人,秦渊活生生靠那张脸,让他像个被消费的。洛无双在心里劝自己回去再气,走上前分花拂柳,把秦渊捞出来。秦渊半醉半醒,一把捞过她盯了半天。
“你……新来的?”
洛无双翻了个白眼,招招手让秦渡一起扶。秦渊这时的力气特别大,碰也不给别人碰,只拽着洛无双:“别动……别动我,我就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