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不过一场蹴鞠,不必太挂在心上,输赢有命,无须强求。”
比赛重新开始。
对方的前锋依旧是秦筑,正面交锋秦渊,他好似比方才还要兴奋。
秦筑脚下活络,目光死死地钉在秦渊身上,却越过他高声讥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公子,中原迟早易主,届时北洲如何,还不好说啊—
“若我是你,就该回去北洲,牧马放羊—”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秦渊钩着蹴鞠向后大喝一声。全场热了起来,秦筑与洛无双互瞪一眼,两人就错开奔跑的方向,全力追逐蹴鞠。
他的话声言犹在耳。
洛无双快速跑向秦渊,希望能在对手耍阴招之前替他解决掉不必要的麻烦。此刻却突发变故,秦筑不知怎么倒了。洛无双看得真切,根本没有人在他身边!
而随着秦筑被判定不能比赛,对面走出来一人,正是他们后方趾高气扬的秦策。
随后的半场,洛无双几乎整颗心都吊在秦渊身上。
兄弟俩剑拔弩张,两个前锋正在抢球的白热化阶段。趋近最后一刻时,秦渊到底是技高一筹,终于甩掉秦策,又接连跨过三个人—就差最后一脚!
洛无双眼皮一跳,不知道为何忽然想喊住秦渊,可是晚了。秦渊绕过秦策后,身形却突然定住,接着脊背一僵,猛地倒下。
“秦渊!”
洛无双跑过去,余光瞥见秦渊侧转开的满是汗水苍白的脸和秦策收回袖间的手。他动没动手,已经不重要了。
昏迷的秦渊被抬下场。
秦策根本想不到,听说并没有“好好练习”的洛无双其实天赋极好。作为女子,她的柔韧性也十分高,好些秦渊教她的技巧、身法,一点就通。
所以,当洛无双一个回身就将蹴鞠直踢进网,别说是守门的人,连秦策自己都始料未及。
在他拧身的那刻,已是暮色四合,他好似看到,少年时他们在父皇面前的那一场蹴鞠赛,秦渊也如洛无双一般,一招“燕还巢”,英姿飒爽。
当真一如昔年,只是当时脚下的球场,还不是这山河。
世事变幻,他们还是站到了一子定江山的时候。
山长案前的那炷香燃尽了。
胜负已定。
西苑间,秦筑在秦策屋前,已经是第二十五次叩门。
这场比赛,他们不但输了陛下的嘉赏,更让秦渊明白:纵然他们使了手段,还是一样不敌他。
前锋、秦渊都是被秦筑暗伤的。当时秦渊倒下,洛无双眼见秦策缩回手,实则是他想起扶一把,关键时,他还是没有伸手。
“二哥,我知错了,可你便是罚我又如何,秦渊也不会感激你!”
秦筑五指成拳,一下砸在门框上:“你要光明正大,你便去,一切事情有我托着,这样不好?”
他不明白,纵然秦策一直在意沈家的手段,但也默认接受,为何就对他横眉竖目?
秦筑说的每个字秦策都听在心里,没错,他拼命要去追的所谓光明正大、无愧于心,也是早有人帮他铺好的路。
“吱呀”一声,院门大开。
秦策出来了,面色阴郁,扫过秦筑一眼。这也是他看大的弟弟,因为沈家内定的储君是他,多年来弟弟看他亦兄亦主,甚至从未叫过秦渊一声“四哥”。
可此刻看着秦筑尚且有少年轮廓的脸,秦策心内疲倦恼恨。
他们都是做棋子的,做了十几二十年,凭什么秦渊始终有个“嫡”字,有人道他的好?
“你先回去。”他对秦筑说,秦筑急于再说什么,却被他摆手斥下。
在隔壁院门合上前,他听秦筑道:“二哥,还有舒遥。
“别忘了咱们为什么来书院,有些事,必须早早了断。”
…………
一样的月夜,不同的情状。
秦策那边愁得无法入睡,秦渊这儿灯也亮着。
烛影下,洛无双为秦渊狠狠贴上一张膏药:“忍着。”
“咝—”
秦渊倒吸一口冷气,却感觉贴膏药的动作轻了点。
他的腰背像起伏玉山,只是上头挂着疤和大小青紫,基本瞧不出养尊处优的样子,活像一把金贵骨头投进凡间洗练来了。洛无双听他咬牙,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收了劲。
他们赢了比赛,洛无双的学分不但大大拉上去了,还在山长眼中地位提升。此时的洛无双只要不再惹祸,进天字班也不算困难。
秦渊这一身伤,也都是为她洛无双受的。
想着,洛无双有些恍惚,两人敷着药,不必沟通倒挺灵通。灯烛摇晃着,秦渊的侧脸一半有光,十分好看。
他清了清嗓子,忽然说:“人有时真是奇怪,你说我为你受伤,又为你搏出头……我图个什么呢。”
洛无双一愣,下意识接道:“乐善好施?”
秦渊:“……”
不然呢,难道你看上我了?
洛无双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带着靡靡气息的念头,忽而低头瞥见自己挽高的袖口是青布白褂,不是织锦绣罗裙。
秦渊翻个身,疼得脸色一白,将就地披起亵衣:“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看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不表示表示吗?”
洛无双眨眨眼。
秦渊道:“我这么认真地帮你,你也得帮我一回吧。”
秦渊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和洛无双的不学无术不一样,他几乎样样都好。而按他自己的说法,目前只有一件事,他觉得洛无双比他做得好—追姑娘。
所以,秦渊需要洛无双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他想要洛无双帮他送一把琴给舒遥,撮合他们两人。
“琴在外头案上,我托人寻了好久,你一会儿抱回屋,看什么时机合适,帮我送出去便是。”
秦渊推着洛无双,笑得回雪流风。
洛无双抱着那把名贵古琴站在秦渊的房门外,山院扶苏花木在风间,散开游荡的挽香。她一步一迈,脑子里混沌得厉害。从秦渊说了送予舒遥后,她的心头就像是蒙了水雾,一分清明也不再有。而几步流转间,她总算不负自己破坏大师的名声,在第二个回廊,整个人就一把磕在柱子上,人倒没事,只是那把琴头磕断了。
洛无双低头,借着月色,她发现那上头有一只鹤,原本活灵活现,而现在鹤头被撞断了一半,根本接不上。她颓然蹲下,伸手想去捡那一块,却迟迟不动,心底酸酸的。
夜下传来梆响,洛无双低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不想帮秦渊送琴,不想为他们俩拉线。
她不想,秦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帮忙,成全他和舒遥。
洛无双狠抹了一把脸,掌心湿漉漉的,但那是夜露,而不是落泪了。
“浑蛋,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对我那么好。”
她望着手里的琴,无可奈何地想。而不管她愿不愿意,伤,秦渊受了,琴,自己拿了,又弄坏了,只能帮他想一些办法了。
翌日大课,一山两院学子皆在,包括霍雨萌与舒遥。
山长来得有些迟,他环顾一眼,道:“今日,无纸无笔,就以‘钟灵毓秀’来作画。”
满座无话,都垂首沉思,唯有洛无双听后舒了一口气。
早晨她买通了一些人,事先套到这一课的课题。今日她的文盲人设大概是立不住了,因为她要做一件事,算是为秦渊那把无缘送出的古琴赔罪。
只见她一个漂亮的凌波微步,几步越出学堂攀上枝头。那墙外有一丛花树,她折了桃枝,扯了一兜花瓣儿,飞身落地。
众人皆搁笔来看,洛无双以屋檐外一丈内的沙土为地,寥寥几笔,画作巍峨山峰,继而手中夏花一挽,落在舒遥发间。
洛无双大为风光,一拂袖,对着山长指着地上的画,又指了指舒遥:“如此,可是钟灵毓秀?”
山长沉默着,颔首拊掌称善。
“妙极,妙极。不拘泥,倒是有慧根的。”
一众惊叹声,半给洛无双,半为山水画间娇艳的舒遥。她取下发间的花簪,想问洛无双,对方却推手一握,悄声道:“舒姑娘,明日未时三刻,山肆未名亭。”
舒遥目光闪烁,红着耳根,半晌后才点点头。
秦渊为恢复伤势耽搁了些时日,随着秦渡下山好好调理,傍晚时才回来。
秦渊手里提了个红漆食盒,都是带给洛无双的点心,可一进房间瞧见那把琴,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