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温客行主导,周子舒一句话可以给他光,也随时可以收的回去。人没了光是活不成的,周子舒他自己就是光,可温客行需得周子舒愿意给,他才有光。
温客行的世界是永夜,黑暗之中破了个口子,周子舒便趁机带着满身的光钻了进来。周子舒是滚烫的,也是肆意的,他有太多的爱可以挥洒向这人世间,温客行偶尔接到一两滴,便已是如获至宝。
他捧着周子舒的偏爱,向来惶恐。于是失去过一次以后,便成了一辈子的梦魇,三年以来的日日夜夜,光是想想,就累的连心跳都费劲了。
晚上吃过晚饭,阿湘拉着曹蔚宁去街上玩,张成岭不顾曹蔚宁的阻止硬要跟着去,左右他都是根小红烛,至少照亮曹蔚宁,他没有性命之忧。
于是小合院里,就剩了周子舒与温客行两个人,邻居送了坛桃花酒,周子舒兴冲冲的打开,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一尝,果真甘甜。
温客行垂着眉眼,跟周子舒坐在院中,一碗一碗的连着喝,周子舒有些惊讶的瞅了一眼他,没想到温客行酒量还不错。
俩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喝了半天酒,周子舒察觉出了今天温客行的格外沉默,但他却不知道找些什么话题,毕竟平常,从来都是温客行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着那些他知之甚少,但却很感兴趣的,与他有关的从前。
一坛酒见了底,周子舒见温客行起身,还以为他要回房睡觉,便开了口:“今夜蚊子多,你睡时记得把窗关上。”
温客行却是没有往房里走,而是去了厨房,出来时,手上又多了一坛酒,他沉默的给周子舒与自己又重新倒上,一饮而尽。
“阿絮睡觉,会做噩梦吗?”
周子舒有些微醺,他摇摇头。自他醒来每日悠闲的提笼挂鸟到处溜达,舒心的很,哪里来的什么噩梦。周子舒摇完头却眉头一皱,看着身边满身孤寂的温客行:“你经常做噩梦吗?”
温客行却噗嗤一笑,好一副月下美人图,他也摇摇头:“我从不做噩梦。”
“这便好。”周子舒闻言放了心。
温客行确实不做噩梦,他甚至时常分不清夜夜陪着他的周子舒,是癔症,还是梦。后来时间长了,他便分清,若是癔症没有发作,他就会睡觉,梦一个周子舒,若是癔症发作,他便一夜不睡,念一个周子舒。
虽然每夜都会再见着一次,那时他并没有亲眼看见的周子舒舍身跳崖,可温客行总觉着,只要有周子舒,便不算噩梦。
至少比每到天边乍明,大梦初醒之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周子舒死了走了,不会回来听他叫一声阿絮了,要好过的多。所以温客行的噩梦从来不在夜晚,而在每一个他期待幻灭,大梦初醒,意识清明的白天。
晚风吹到身上,带着春末夏初的热意,烘的人昏昏欲睡。周子舒喝了酒,睡意更盛,他侧头看着月光下漂亮的像小狐狸精一样的温客行,傻傻的笑了一下
“老温,好梦啊。”
温客行身子一僵,抬眼看向已经头一歪睡的昏天黑地的周子舒,几番确认他睡熟以后,才抬手小心又珍重的拢了拢他额上被风吹的散乱了的发丝,小声又委屈的开口,像是小狗对于晚归主人无可奈何却又不敢声张的伤心控诉
“周子舒,你什么时候,能再喜欢我呀?”
那天以后,所有人都感受的出来,周子舒对温客行亲近了不止一点半点,连给张成岭买糖葫芦,都要问一嘴老温你吃不吃。
温客行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只不过进周子舒的房间,再也不敲门了。
张成岭觉着好日子快到了,跟阿湘曹蔚宁开始商量起婚酒要在哪办。阿湘说肯定在鬼谷,张成岭不服,说怎么着也要在四季山庄再补一桌。
温客行皮肤嫩,也格外招蚊子,每次一早上起来胳膊上好几个蚊子包,周子舒看在眼里,嘴上不说,第二天却是起了大早去城内的医药铺子排队买那驱蚊香,硬是排了一个时辰才拿着一袋子回来,当晚就给温客行房子里点上了。
张成岭见效果好,想从温客行那偷点过来,却被周子舒拽着罚了马步
“你不就被咬了五个包吗?温客行被咬了六个呢!想要自己排队去,多大人了还一点事不懂。”
张成岭听着周子舒脸皮厚如城墙的双标言论,抹着泪花决定今晚就收拾他的小包袱离家出走,让周子舒这个不称职的娘亲追悔莫及!
可张成岭没想到,他还没走呢,有个人先不见了。
周子舒从迷药的劲里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完蛋了,他不见了,温客行怎么办。
还没等他再缓缓,房门就被推开,他循声望去,竟是救了他一命的巫医。
“…你绑我做什么?”
巫医很无所谓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说他想周子舒帮他杀个人。
“那你给我说啊你绑我做什么!”周子舒怒火中烧,他一想到温客行,就一点也不想顾及眼前的人,想打晕了就往回跑。
“实验一下我的新迷药的效果,还不错,你晕了两天一夜。”巫医磕着瓜子,嘿嘿一笑。
周子舒肺管子都要气炸,掀了被子就要走,却被巫医手一伸拦住:“你可想好啊小娃娃,咱现在可是在船上,离长安可好远了,你要是现在走,没个三五天也回不去。你不如杀了人再走,我帮你叫最好的船给你连夜送回去。”
“你要走了,我就找个时间再去给你迷晕了带过来,反正我认识的武功高强的就你一个,还欠我人情,不用白不用。”
周子舒与巫医拧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巫医,阴恻恻的开口:“杀谁,什么时候,快说。”
“别急嘛,就明天一早就到啦,到时候呀你装成樵夫…”
周子舒与巫医日夜相处大半年,知道这老头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可他确实没想到,能这么不着调。
明天的事一结束,就往长安赶吧。
温客行那样温和的性子,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主人…找不到…整个长安,都找不到。”
温客行坐在上首的木椅上,抬起眼,眼里的血丝浓重的几乎快将他的眼白染成了红色,他盯着阿湘半晌,突然朗笑起来
“你说什么呢阿湘,他不就在你后边呢吗。”
阿湘身子一顿,以极慢的动作缓缓转头,看见的,只是青天白日,空荡一片的门口。她几乎控制不住的要掉眼泪,可还是硬生生憋住,她看着温客行笑的像个小孩一样从她身边快走过去,几乎是小跑的到了院门口,对着空气软了语气撒娇
“阿絮——你来啦———”
幻视与幻听,让温客行拥有一个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周子舒。他用一把刀将自己刺的遍体鳞伤只留下了半条命,还自顾自的乐在其中。
阿湘却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谴责这种几近自虐的行为,她知道,这是温客行最后的办法。
骗他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最后的办法。
穷途末路,谁都无辜。
(下)
周子舒风雨兼程的赶回长安,已经是三天以后,他甚至在路上都没怎么停下来吃过饭,时间越久,他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担忧就越强。
即使温客行从来在他面前表现的温顺无害善解人意,可周子舒也相信,江湖上沸沸扬扬的“血疯子”名号并非空穴来风。
长安原本是要入夏的季节,天上却突盖了一片乌云,就这么硬生生盖了三天。淅淅沥沥的雨,时小时大,打落花叶遍地。街上也因为连绵的阴雨而显得空旷寂寥,不似平时不夜城一般的景况。
周子舒带着斗笠,站在院门口,手抬了,却又放下去,又抬起,又放下去,如此三番,他才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院里却是意料以外的空无一人,院中的桃花树桃花早谢完了,风雨一打,竟是连叶子也落得只剩了半数一样,稀稀拉拉,看着好不可怜。
东屋的房门突然开了,周子舒循声看去,便与一身蓝衣的老者打了个对眼。周子舒眉头一皱,心想这是谁,却是还没想清楚,那背着药箱的老者背后一个娇小的淡紫色影子便闪了出来,是阿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