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以前,她生活的环境里弥漫着酒香,大人们无暇顾及她,都是桑萝带着她玩,哄着她,不叫她跌跤,不叫她哭闹,更不叫她走丢。
到了初中,姐姐已经开始学着酿酒,父亲让她也学,她不愿意,说以后要出去,去做其他事,“我要当警察,酒厂就让姐姐继承好了,她有天赋嘛。”
然后,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体检无情地把她刷了下来——体能测试完全不及格,于是只能去读法医。
但结果也没有当警察,而是在鉴定中心当实验员,这时候的姐姐桑萝,早就毕业回去继承家业了。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桑萝对于酿酒很有天赋,尤其是她在酒厂用传统方法成功酿制出桂花酒和桑椹酒并且大受欢迎,更让人觉得桑家后继有人。
于是桑落酒更加心安理得地留在容城,日子平静顺遂,她还想着今年的年假要邀请姐姐一起出去度假。
可是,当她周末给姐姐打电话说起这个打算,桑萝却拒绝了,“……阿鲤,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什么呀?”桑落酒满不在乎地随口应道,又继续说笑,“姐,我跟你说,我周五做实验,看到一个人的名字跟你一模一样哎,是不是很有缘分?”
桑萝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开口:“说不定……那就是我呢?”
“别逗了。”桑落酒噗嗤笑出声来,“姐你别忘了我做的是什么实验,亲子鉴定!要真是你,你跟谁鉴定啊,难道你不是我亲姐?”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半晌没声音,桑落酒也没注意到桑萝的反常,一边打电话一边点开平板电脑准备看综艺。
过了一小会儿功夫,她才接着问道:“姐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啊?”
“……啊?啊,是有事……我们视频说吧。”桑萝的声音有些模糊起来,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桑落酒终于觉得有些奇怪,挂了电话后又接通视频,然后看着视频那头的人,调侃道:“姐,难道是你和东岩哥……”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镜头转了一下,父母亲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并且告诉了她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她的姐姐不是桑家亲生的,她周五做的实验就是她姐姐跟亲生父亲之间的鉴定,而且这个还是司法鉴定,需要两个鉴定师签名的那种。
桑落酒觉得自己没晕过去都算心理强大,沉默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嗓子开口,“……所、所以呢?姐姐要、要走……了吗?”
因为那是午饭前的最后一个实验,她记得那个结果,是支持的。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真的是桑萝的亲生父母。
更意味着,她可能要失去姐姐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像小时候拉着姐姐不让她去上学那样,“不走好不好?姐,你不要阿鲤了吗?”
听见她的哭声,桑萝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这是她看着长大的亲密得像一个人的妹妹啊。
桑父桑母也别开脸去,桑萝抽抽鼻子,哽咽着道:“阿鲤,我就是……去看看,至于原因,到时候我再跟你讲好不好?”
说着她强笑道:“你说巧不巧,他们家就在容城呢,离家也不远,以后我们就能常见面了,阿鲤……”
桑落酒听明白了,桑萝已经有了决定,要回亲生父母家。
她顿时就生气起来,哭着嚷道:“我不听!你这个骗子!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你说话不算数!”
嚷完就怒冲冲地挂断电话,转身扑到床上放声大哭,再也不接任何人电话,不听一句解释。
生活在一夕之间变天,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桑落酒休息得也不好,周一出现在中心时满脸憔悴,连有了新的独立办公室都没能让她情绪高昂起来。
午饭的时候,徐薇问她怎么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摇摇头,继续发呆。
新岗位第一天一个客户也没有,到下班时间,她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中心大门,刚要下阶梯,就听一个青年男子忽然叫住她,转身一看,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左右,蓄着一头短发,穿着熨帖的西服,白衬衫的衣领微微敞开,袖子卷到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一双剑眉,丹凤眼长睫毛双眼皮,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望着她。
他们并不认识。
“桑小姐,我是魏桢,第一次见面,我是桑萝的亲生弟弟,她让我来接你。”
男人的嗓音也是温和而动听的,可是桑落酒却无暇欣赏,只觉得鼻梁一酸,眼泪决堤而出。
看着她瞬间就能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魏桢:“……”
第二章
桑落酒站在鉴定中心门口哭得脸上的妆全都脱了,她曾经在这里见过很多人的眼泪,悔恨的,或者欢喜的。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是自己在这里哭出来。
人生呐,真是何处不狗血。
桑落酒脑子一片空白,眼泪不停地流,像水龙头打开后忘了关,哗哗的,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能不停地抽噎。
魏桢何曾见过女生这样,当即愣住,错愕地看着她,“……那个、桑小姐,你、你先别哭行不行?”
桑落酒泪眼朦胧,一边抽着气一边努力睁眼看清他的模样,发现视线有些模糊,便使劲地眨着眼睛。
这样一来,眼泪就掉得更快了。
“你、你能不能先别哭……”魏桢无奈的塌下肩膀,建议道,“或者……你先上车,再慢慢哭?”
桑落酒不应他,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喉咙哽得发疼,发不出声音来。
魏桢小心地看她一眼,有些抱歉地点点头,“桑小姐?抱歉,需要扶你么?”
说完刚要伸手,就听见门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喂!你是干嘛的?哪里来的流氓,在我们这里欺负我们员工是不是?!”
魏桢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声音的来处,还没看清是谁,就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郎冲到他们面前,伸手将桑落酒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对他怒目而视,防备之意甚浓。
“你误会了……”他忙要解释,就见里头又有两名男子匆匆赶到,一个看起来严肃些,眉头紧锁,另一个有点胖的,看着倒还算和气。
一来就一个问桑落酒:“怎么了,是客户么?”
另一个则是问魏桢:“先生你好,我是中心的工作人员,请问您是有什么需要咨询的么?”
他们都将魏桢误认为是中心的客户,因为对结果不满意,或者接受不了鉴定结果,所以前来找茬的——实在是这样的人不少。
魏桢摇摇头,解释道:“……我是来接桑小姐去我家的,她姐姐在等她。”
众人不由得一愣,将信将疑,要真是这样,就应该是认识的人,可桑落酒怎么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
而且,来接她去见姐姐,她为什么会哭?
“你是不是欺负她了?说!”徐薇紧紧盯住他不放,高声质问道。
其他两位,也就是陆展学和徐奇,这时也帮腔道:“如果是,你最好赶紧道歉,你这样欺负女孩子的人我们见过不少,我明确告诉你,你这样是犯法的!”
不管犯了哪条法,忽悠了再说。
徐薇也点头厉声呵斥道:“就是!看你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居然欺负女孩子,不要脸!你叫什么名字?我要记下来,再有下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魏桢被他们的误会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欺负桑小姐……”
顿了顿,他可能觉得解释不清了,干脆看向桑落酒,正色道:“桑小姐,真的是阿萝姐让我来接你的,伯父和伯母也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徐薇就感觉到被她挡在身后的桑落酒忽然哆嗦了一下,抽泣声更重,她不由得一愣。
“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现在给阿萝姐打电话,让她跟你视频一下。”魏桢边说边拨通了手机视频通话。
徐薇和陆展学他们面面相觑,已经猜不到事情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铃声响了两下,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道利落的女声,问什么事,魏桢把这边的情况介绍一遍,等他说完,那头就沉默了。
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哽咽,还有些无奈和疲惫,“阿鲤……我是姐姐。”
“你……你魏桢哥不是坏人,他是我弟弟,你、你跟他过来好不好?爸爸妈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