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锈却依旧坚固的爬梯指着穹窿,它的作用无非就是让人重返地面。我是自由的吗?躯体的重量说它不属于天空与陆地,然而每上升一阶,我得心却依旧试着想象,期盼所有的幻想都将实现,至少能再见到一次太阳,不是狭小的天窗、也不是记忆中虚幻的烈日,我想它会高高挂在上头,圆的像颗蛋黄。两把火炬装饰在八角形墙面中的一处,那是我的出口,拱门外散布灰色的光辉。
建筑物的影子指着楼梯上那道沉重的门扉,可是我没看见太阳,天空阴郁且纠结,乌云覆盖了所有生命的气息。苔草斑驳,一个燃尽的篝火堆伫立中央,上头插着一个焦黑的火钳、抑或长剑,历经风霜的它在此处休息,彷佛宣告某位旅人的路途终止;然而我的灵魂驳斥着,与其说是终止、不如说它正是家,永远漂泊的理想乡。
哪有火焰,旅人就去哪。
是慰藉。我点燃了它,着迷于它微弱的橘焰,身躯浸淫在篝火的力量,为它思索、为它渴求……旅人啊、不死人啊,这才是你的归属。然而我不会久留,只是小小的休息一会儿,平抚多年来的迷惘。
看起来就快到终点了,幻境的终点、现实的起点,但我想我也只会看上一眼,在晒晒这身发臭的躯壳后就回到去那里,阴暗的牢房。就算是虚幻也好,我想拥有它;只要握着它,就算没有太阳,我也能见到属于我的光芒。不如篝火般甜蜜、又不像太阳般炙热。
越过方形广场,我不怀疑自己有能力推开那道门,只要施一点力——咯咯巨响贯穿院落,此时,又一个广场在眼前展开,不过就格局来看,只要沿着方长的它走到底,柱列与地砖的尽头就是出口,那道比任何入口都要高大的巨门……
“是的,就是那里。”不知名的声音催促着。
那里哪?
“一个起点。别误了行程了,走吧,兄弟。”
兄弟……谁?
“走吧,别再为死亡闷闷不乐了,傻小子。”
你没回答我……你没有!该死、该死!快把答案告诉我!
告诉我……求求你,请赐予我解答!请赐予我……把阳光还给我……
……哈哈……哈……
……难道、难道我跪在这,就是为了取悦诸神?……祢们,神啊,祢们拔除了我的名字,祢们毁了我的生命与荣耀……这还不够?
让我像个狗儿一样趴在这……就只是为了让祢们放声大笑,是吧?多么可悲、多么低贱……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从来就不曾活过,我没有存活的资格……是的、是的!那名骑士,他是祢们的使徒,祢们派他来就是为了让我放弃希望!让我明白不死人的愚昧!这就对了——神啊,慈悲的太阳诸神啊,谢谢祢们!谢谢…..谢谢祢们的仁慈……谢谢……呜……谢谢祢们……呜呜……
……狗屁!祢们就个那个烂人一样,全都是些屎尿玩意儿!我为伯尼斯耗尽了一切……但你,你丑陋的忌妒毁了我!
灰塔!
……灰……灰塔?伯尼斯……
(轰隆!)
……啊,那东西是什么?
神使?呵呵……长得真是高贵。
牠拿着一支巨槌从天上落下,冲击振落了残墙上的尘土。那是只龙、丑陋的肥龙,牠的吼叫声中混杂着热气与怒火——那位高贵不凡的天使,我没来得及看见对方的全貌,牠抓着那把雄伟的巨锤冲了过来——啊、难道就算是幻觉,牠也不肯让我瞧上一眼吗?
幻觉——
(——呼轰!)
——不,我错了。
我躲得不算太晚,但槌子的风压几乎要把我给吹飞……
(呼碰!)
……呜……我是被吹飞了,但不是被槌子,而是牠的尾巴。牠有多高?那只怪物有多大?一辆攻城塔都能让牠轻易扳倒,人类不过只是那只怪物口中的小圆饼。
……啊啊……扩散在骨骼间的震颤是疼痛吗?是的,像个活人一样感受到痛觉、像个战士一样热血沸腾。灰塔,你看着吧,我是你一辈子都追不上的勇士……我是那位前辈教导出来的狂战士!
「大块头,你喜欢吃不死人吗?」也许这不是个练习说话的好地方,不过我必须开口。与其说是在激怒对方,不如说是在催促我的双脚快点行动。也许两者都有,那正刚好。
挑衅的秘诀是什么?该死,我可能生来就不擅长这种事,天晓得我本来应该擅长什么……但我有预感,我可敬的前辈肯定是这方面的个中好手。如果他在的话。我亲爱的前辈,此时此刻他一定能说出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
怪物视我为眼中钉,不知是出于任务还是食欲,守在门前的肥龙追逐着我;牠敲碎了潭子、击溃地面与墙缘,数十呎高的身躯占据了大半广场,恶魔的攻击范围理所当然地广大,举手投足都是威胁。所幸牠的注意力却不太好,行动也不灵活。
“长的大也不见得有好处”,也许我该这么对他说才对。记上一笔。糟了,那家伙一定是听见了我的心声。
等我察觉时,恶魔的巨槌已飞到我面前,它是山崩、奔腾的野牛,我能预见自己将再度遗忘自我,就像所有不死人的死亡一样……然而,在那瞬间,我想起了牢房里的室友。
那是何等虚无的结局?闪开吧,不死人,快动动你的脚!
(砰轰!)
离开、先离开这,让我找一把武器!
出口!——
——我寻得一处窄门,心神也无暇多想。纵身一跳,我又再度闯入了建筑内部,跌了个翻天覆地。
黑暗。我跌入了院庙的地窖浓汤,一身冰水让人梦醒。醒了、看见了,在一条楼梯之的世界,那条恶魔仍盘踞不去,前一段时间还不时躁动,企图挤进那道小门,然而它却误触了开关使至的闸门落下,现在恶魔失去了目标,如鼠辈窜逃的不死人躲到它所无法触及地底,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就这样飞了。
但牠也没打算离开。恶魔想守株待兔,等着更多的笨蛋往自个儿的嘴里跑。牠知道,牠永远都知道自己的猎物还打算拚死反扑。
……哈哈……哈哈哈!
我们之间唯一的默契就是死斗,任何说明都是枉然。
*
牠提醒了我,我的一生唯有血腥相随,生来死去,那些都只是假象。
在翻滚与奔跑中,在战栗与紧绷下,我记得、记得那是我的身躯,一个为作战而锻炼的体魄。我不是生来就是为了战斗,然而逐渐实满的记忆告诉我,就算不行,我也必须学会它;于是我成了战士,如同所有在战乱中存活的人们。我是战士,一介无名小卒,为了生存而战;但今天,我要为了死亡而战。
那是身为不死人的我真正能拥有的东西……谁都不能将它夺去!
不能、绝对不能!
不死院啊,你是否也听见了我的开战宣言?我知道,你听的很清楚!
有些活尸坠入深渊,为最后的记忆踌躇彷徨,然而有些活尸却追寻生者的人性而来,试图靠夺取来满足自己的空虚,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想要战斗。我该感到欣慰吗?我想、我就在与那些同类们战斗……不死之城啊,那肯定就是你的承诺了,你允许我与你一战,来场荒唐又虚无的厮杀。
为了与你战斗,我必须找到武器。爬上裸露于天际的坡道,在垃圾中翻找着可用的物品。害怕吗?是的,你该害怕,现在这是我的庭院,所有东西都任我拿取!
但你们就没有更完整的装备吗?
……看的出来,这里陷落了好一段日子,无智的不死人将废墟当成了自己的王国,拿起棍棒断剑、弓箭石块,看守着曾属于自己的角落。它们并非全部都是外来者,我能认得出有些甚至是原属于此地的狱卒、有些是不知名的旅人战士,黑暗之环控制了那些活尸,诅咒令人性发狂。
可是我没疯,你们这些输家!我知道我未来会成为你们的一份子——别囔囔了!现在我你要们奉上祭品,快给我更多,找出更多还能用的武器!
哈哈哈!——我——我……
……不。不,我……我怎么了?记得你是谁吗?你不知道,但你不可能是这种人。保留你的神智,不死人,你现在是个猎人,没有猎人会在森林里摇旗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