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你不能老是这么闹脾气。
“我不是莱特。”
你是,我认为你是,你就必须是。
“有意思,这代表我算是你的下仆之类的?”
不!你是我的兄弟,莱特,你是我的兄长!
“随便啦。”
……你说的对,随便了啦。
“所以——你要去那?”
对,我等会儿还打算那在边生个小火、暖暖身子,顺便热点清汤来喝!
“你有带香料跟干粮?”
没有,可是只要有水就够了……正巧,这里多的是水。
“但你没有锅子。”
我敢打赌院中一定留下了陶罐之类的容器,不然用手也行——毕竟我的手就是个火炉!哈!怎样,有趣吧?
“嗯……还好,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但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个火焰恶魔?你——你这个死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是把末日之火,为了毁灭世界而诞生;我是熔岩野兽,踏足之地都将化为焦土;我是炼狱幽灵、万恶之源;我是火山!——我是!……我是……呜……我是……我是谁?
“你是个不死人,无名的不死人。”
……说的好,莱特,我就知道你懂我!
“因为我就是你。”
别惹我生气。
大礼堂的穹顶近乎全毁、墙壁崩塌,唯独扶壁与一列列柱子还屹立不摇。不知道这里上一次被使用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又是怎样的情况……但我依稀记得自己曾被人拖过了某个阶梯,耳边还不时传来呼救声,还没死透的不死人在铁笼与石牢后头期盼奇迹降临;然而他们祈愿从来没有实现,筑起厚石牢的礼堂中只有伯尼斯骑士的啧啧声,他们偶尔交头接耳,讽刺地谈着唯有活人才能享受的事情,睡眠、食物、家庭、小道传闻……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吗?活尸?骑士?我在石台上回首一望,此刻眼下的石牢徒留墙隔,主祭坛的火炬在风雪中腐烂,地面盖上了堆栈的藓苔残渣与坍塌物,原本的石砖成了今日的泥地。想当初我还可以感觉到石砖的硬度,然而万物风化粉碎,不见原形。
“你根本没感觉到什么石砖。拜托,你怎么可能记得一百多年前的事?”
我就是记得……对,我可以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冰雪从半垮的花窗窜入,明明是白天、温暖的光线洒在桌上,但却让人觉得恐惧……无比孤独。
“不过是片面之词,徒有形式的感受……你是在对谁说这种话?”
你,我在对你!天杀的莱特,你胆敢忽视我的话语?好大的胆子……我掏心掏肺地对你说出自己的一切,可是你这个兄弟是怎么当的?哼?该死的畜生!
“疯子,这里没有别人,不死院留着的只有你自己。别掐着脖子,会疼的又不是我这个幻影。”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相处的难道还不够久吗?
“让我算算,你活了……一百?两百?抱歉,你的脑子不太灵光,我没办法给你找出个答案。”
去!瞎说……我的脑子清楚得很。
「……咿呃……呃呃、呜呃——!……呼喝!……呼喝……喝……」……喘不过气……喝……呼喝……一定是犯高山症了。我得早点习惯这里的空气才行。
……大礼堂,大礼堂包围着小礼堂而建,只要凭着感觉移动,肯定就能找到方向……爬上基地、楼梯与碎石堆,最后穿过一道破口,剎那,我人已来到了小礼堂前半部的屋顶,它的高塔伫立在不远处,无顶的圣堂亦倾颓于远方。不知多久以前曾有个恶魔站在那……还有个、谁?我记得还有个人。是谁呢?兄弟,你知道是谁吗?
为何你选择在这时候沉默?我知道了,你想把话留到洞下再说。不要紧,我们有好长的时间能相处,再一个九十年、一百年、或一千年,你就跟我。
——啊、到了,总算到了。我们下头见,莱特。
(……砰咚!)
(……滴答……滴答……)
我的小窝有位新房客。我问他是谁,那个人则回答我,他名叫弗蓝。
弗蓝住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长到无法尽数的地步,虽然天上的小洞能看见日月流转,但时间宛如幻影,比滴落的水滴还不真实。我明白这种感觉,我想莱特有一天也会懂的……当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一个长宽不足两身的空间时,意识也因此变得狭窄,浑沌的无法言语、同时却清晰地能知晓一切……进入眼帘的只有砖石与铁闸、接触皮肤的只有冰水与寒气,开口是一阵不变的烟雾、移动是一道枯燥的声响,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去相信天上的光芒就是时间的痕迹,在牢房里根本留不下痕迹。
牢门是开的;牢门总是是开的,其展开的状态令人恐惧。我想不起最初到底是谁开了锁,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铁闸门,但却有股力量令我不得动弹。那股力量是恐惧……对稳定的依赖与对变化的抵抗。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憎恨起了开锁的人,那道门让我烦躁、令此地的安定充满裂缝——它让我的世界变的不完美,我们随时都有被入侵的可能……那股与宇宙连接的威胁感让我忧虑至极。眼前拱洞是个深渊、洞后敞开的铁闸是虚无的入口……
……什么,是你打开的?你……你!弗蓝,我要杀了你!吓!去死吧!
“别白费力气啦……他早就已经死了。”
还没,还早得很,莱特,我要他化为灰烬!
“你何必这么对待自己的尸体?”
我、我的尸体?
“看看他,那身风干的尸首有多么眼熟,瞧瞧他的脸型、听听他口中的呢喃……那东西就是你。”
……我……我的尸体?……我……已经死了吗?……但这双手……这道火焰……
“只是个假像。你是不死人,记得吗?你看过多少不死人在死后是留有躯体的?你们只是股意志,贪恋欲望的活幽灵。”
……这就是事实吗?事实……哈……哈哈哈……这是事实……事实,我懂了……但是!但是……既然我死了,为什么还是没能见你一面?求求你,莱特,请让我看见你吧……不要躲在那,别用声音戏弄我……
“我不是莱特,我是弗蓝。我是你。”
不可能,如果你就是我,那我又是谁!
“你就是你呀,火焰恶魔陛下。”
——滚开、滚开!离开我的世界!不要愚弄我!……不要……不要伤害我……
“敞开心胸、接受现实,弗蓝,事情一点都不复杂——”
我没有现实!……我就在这,我是不死院的无名不死人!
“张开你的灵魂之眼,弗蓝,让人性之光引导未来、让黑暗去发觉你的渴望……想想看,死了、活了,这些又有什么差别?人类存在就是股意志,而你现在就是意志的实体,追求着肉体所无法跨越的可能性。黑暗者,你虽是死去,然而只是肉体之死,灵魂却存续于世间……仅管只是暂时的,但可是只要为了一点可能性,哪怕是收割千万生灵你们也在所不惜。不死人,你是黑暗灵魂,然而黑暗不是你的终极目标,它只是延续的手段……来吧,说出来吧,疯狂的弗蓝,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可是你还在这,你的意志说了:弗蓝,你不能归于黑暗,因为你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我还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情?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让我消失、让我从痛苦中解脱!
“你的选择。是时候了,弗蓝。”
选择?
“很抱歉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兄弟……嘿,还记得那次替公爵夫人守灵后的报酬吗?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这么被你扔了,真要命……我说啊,这次你就把它带着吧。死者的庇佑可是很珍贵的,它能让战士看清血腥中的宁静、让灵魂在怒火中维持理智,我们的战斗虽如风暴狂野,但空是有力量是无法认清现实……认清自己身在何方,虽然我们是疯狂的士兵,但不代表我们要连意识都沉沦在毫无价值的妄为之行中。来吧,该起床了,兄弟,把未完成的事情给完结吧。”
……我就知道,你总是在愚弄我,莱特……
“我只是你的幻影,你的理智。”
我认得你的声音……破碎、低沉、充满戏谑……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