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妳们喜欢怎么做?
我将防火女的灵魂放入小石棺中,心中不停地附诵那些请示,但一直到石块掩上半个洞穴,她们依旧不肯对我说半句话。
我知道,这才是真实。我懂、我明白……。
「你就只知道看着,是想施压吗?想的话就快说话吧,说出你的训诫。」我对英果德说。他站在我后头好一段时间了。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点忙。」他跟着我的脚步来到了山崖旁。
「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老人家,」我故意避开英果德的眼神,也许看着下城,那座城真是丑极了——真想把它给铲掉,「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实话。」
「实话是什么?吾友,欲探求真实,你必须择正者、择正题开口。去找大蛇吧,牠才能响应你的所有困惑……但你可能本来就什么都不想知道。无知是福,但王者无知乃是天地之祸。」
「我不信任那条蛇。」
「那你又为什么要信任我?我乃神之仆从,一介无知小人。」
无知小人……这时候你又无知了。活过千年了,英果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比我少过?「你的谦卑令我恶心。」
「我不谦卑,一切只是实话实说。」我听见他在叹气。那是感伤吗?英果德的叹息令人困惑,接着他说:「那你呢?吾友?你从刚才到现在又说过多少实话呢?别白费工夫了,我们的争辩永远不会有结论……去吧,想必大蛇早就等候多时了,如果牠明白葛温王的意志与计划,那牠肯定也知道你终究要开口一问。」
说到着,我们的谈话宣告无疾而终。英果德离开了坟场,而我继续坐在山边。罗德兰的天空起了云,湛蓝的苍穹蒙上了一层灰影,随后一阵冷风窜过,世界又恢复了原样,如此反反复覆,每隔好一阵子就会变上一些。草地好像枯黄了,也可能只是错觉,真真假假,摇摆不定。
不知多久后,我再度跨入神殿。
我坐在一旁倾倒的柱子等待,想看看芙拉姆特到底还想在地上装多久。牠醒了,牠总是醒的……如果不是,芙拉姆特,现在就快睁开眼,起身服务你的王者吧。
「不死人勇者,你很困惑吗?」果然,你知道我来了。
大蛇的身子抬了起来,但双眼未开。到底那条蛇身衔接到哪呢?也许它的下半身缠绕整个世界,也许它根本没有身体,只是个舞台道具罢了。
「是的,芙拉姆特。你一定知道吧?我跟深渊见面的事情……那个抚平黑暗的卡斯……我感觉得出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我们的关系很单纯。我们都是命运,年轻的不死人勇者。」
「命运?但是啊,该死的命运,是谁让你说谎了?」
「我等从未说谎。你是黑暗的终结者,王的继承人。我是寻找王者的芙拉姆特,我的义务就是成就火焰大义,在我的真实里,你就是照亮世界的希望;而它,它的义务则是为了引导黑暗,唤回远古永恒,让不朽者再度统域世间,在它的真实里,你就是启动未来的不净者。我们都是命运,没有谎言对错。」
「可是你有所隐瞒,卑劣的虫子,光说着对自己有利的话!……」我低着头,脑海走过的是当初的荣耀与辉煌,听着太阳之女葛温艾薇雅的请求、芙拉姆特的指引,那些都曾是我深信不疑的……令我实满的一切,「罗德兰充满了幻象,但这些幻象令我幸福,假如能一直幸福下去那该有多好……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成为下个王朝的牺牲品,为什么不阻止我去听取深渊之音?」
「我只是命运的一端,我不骗人,我只告诉你属于命运这端的事实。而它,它是另一端,你终究要知道得另一侧,我等再怎么阻止也是枉然。」
「……推托,都是推托!……」
「听着,实实在在地听我说道,不死人勇者,」芙拉姆特的声音贯彻我的思绪,那不带色彩,暧昧又中庸的语调令我迷惘,「我等不愿在你心中种下黑暗,是因为你们就是黑暗,一旦有了念头,假若再碰上一股推力就将一去不复返,永远让黑暗拢络,因此我等宁可让你在半途听见它者言说,也不愿亲自种下祸果;也许你会问,既然你们这些小人本属黑暗,那一旦知道了真实另一面,此时你又何德何能助光明一臂之力?但我要反问,当初是谁要分享光明?谁又渴望与火焰站在同一侧?你们虽是黑暗,却向往火焰与光芒,此等矛盾让我等无可选择,只能竭尽所能提供火焰得真实,但愿当我等继承者面愿黑暗时将意力不摇。」
「有更好的方法!你能装成我的良心,你可以当的明灯让我脱离迷网……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你为何要将自己的软弱怪罪于他者?」
「软弱?……对,我只是个软弱的不死人,打从一开始你就看透我了……你之所以不出手阻止,为的就是要筛选出一个真正的笨蛋!明知自己将失去一切也愿意成为燃柴的白痴!反正没了我,还有千万个不死人能让你筛选……不必是我也行!」
「必然是你,继承者,世界选择了你,可是不管是谁,我都只会道出命运的此端,况且——所有的人类,你们这些小人儿,你们恐惧的就是真相的全貌,一旦我说了、劝戒了,你们便会迟疑,然后说我等命运为虚,到时,又有谁真的愿意相信命运?」那些虚言一字一句地从牠的臭嘴里吐出来,「要我告诉你……继承葛温王即是取代祂成为火种,接下来的话你会听吗?人类——人类永远是自私又愚昧,尤其是你们,失去一切的不死人。当我说出十个好……十个对天下苍生的好,但只要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坏,你们就会拼了命地保护自己,试图满足自己。这些……就是我所说的阴霾,将汝等推入黑暗的第一因。」
真是歪理,竟然指责一个人有保护自己的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一个人还得为自己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牺牲生命?「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有个唯命是从的消耗品,为什么不自己制造一个……就像你们培养防火女一样,制造一个不会动摇的完美祭品,把他训练成你们要的上等薪柴……」
「意识的铁龙是黑暗最完美的温床,不懂动摇、不知思考的人永远是最无力的存在,这样的人类无法度过我等设下的考验……而考验,就是为了让汝等不死人从混沌中茁壮,唯有走过非凡之路、渡过荆棘苦海,此人才足以承袭葛温王的威名,此人才当强大而不可取代。」
「那就把戏演完!自负的怪胎,我只求你把戏演完!不要让我知道一切,让我抱着幻影消失……一场梦也好,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样在荣耀与祝福中落幕……你连这个都做不到!」
「这不是戏,这是命运。我俩乃命运之所有,不欺瞒、不做戏,我俩只道出你们应当知道的命运。若你求虚荣,那该去请示葛温后裔的慈爱之音。」
「……烂透了,你们这些家伙……人类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任你们使唤……只是对你们自己好……一切都只是,为了你们自己好罢了。只要你们能好好地活着,让多少不死人前来送死都无所谓……为了苍生?不就是个好听的借口吗?只要我开口质疑,你就拿天下大义堵住我的嘴……我做什么都是输。」
「所以你情愿回到黑暗,成为黑暗的统御者?年轻的不死人,黑暗中有的不只有你们,还有那些真正的不朽之物。也许推动黑暗时代的你将会治理你的族人、成为国之霸主,但你永远不可能与真正的黑暗抗衡。远古之龙、盘古巨族、弥世之雾、岩石灰树。黑暗……只是你心中傲慢的借口。但,也罢,你是有傲慢的理由,王的继承者,你才是真正的裁断者。要让火焰延续,令世间生命重回正轨,还是回归黑暗,成为大无畏的不死人之王降临人间,一切全都在你。」
芙拉姆特的眼睛始终没张开,不久后,牠的身子又垂下去了,如以往那般瘫在地板呼呼大睡。
真相?我逃了这么久,真相就是如此?没有喝令威胁、没有恳求欺瞒,我所想象的状况从来没发生过,英果德,命运它不管我、也不管世间种种,它只做它要做的事情……传达它要传达的话,仅仅如此。